篇名:「去死」
注意:黑暗向。
內容物可能挾雜一些會令人不愉快的字詞,請小心閱讀。
06.我和你
我的手掌原來有這麼大啊。
我看向道桓平的臉,一大塊紗布蓋住他半張臉頰。
還是是因為他臉蛋本來就比較小?他又不高,好像還比任直隱矮,說不定就顯得我的手掌特別大。
道桓平一臉不悅且受屈辱地跟我走在同條路上。
如果不爽,不會不要叫我去跟他父親謝罪喔!小不點!父控!
「我想道桓平同學不高興,是因為我跟在妳後面的緣故喔。」
任直隱連我想這麼無聊的事都看出來了,我給了他一記白眼,他則苦笑。
「妳現在想什麼很明顯啊,都寫在妳臉上了……」
道桓平敵意十足地怒瞪任直隱:
「你這種小鬼還敢進我家!你給我趕快滾!走在我後面也讓我想吐!」
慢、慢著,道桓平,一般人看不到任直隱,你現在像對我破口大罵,你不害臊我會啊!
我和任直隱都沒說話,分別撇過臉不想看他,頓時的沉默讓道桓平查覺到不對勁,一張臉倏地通紅,轉身逃走。
「他真的是……」
青春期真的很麻煩,當然,我也很麻煩。
他不幫我帶路,讓我在陌生的地方迷路,還要任直隱替我帶路,最後道桓平的爛脾氣一定氣得火冒三丈。
然後,看到他生氣,我就很開心,他活該。
我依舊慢慢走著,邊問任直隱:
「任直隱,他爸找我,是要把你趕走吧?」
「嗯。」
「你不擔心?」
「不擔心,我不會讓他找到我,而且只要妳沒說,他就沒有辦法切斷我們的契約。」
他倒是對我挺有信心的。
我可是巴不得他趕快跟他切八斷了。
「妳也是沒有辦法的,妳『說不出口』。」
任直隱充滿信心地微笑。
「……你有時候真的很討人厭。」
「妳這個人類喜歡就好。」
「……我不是被虐狂。」
我想起他之前說的話,關於這點,我務必要澄清。
他笑了起來,真是讓人討厭!
「唷唷──」
一個中年大叔嘻皮笑臉的,還踩著奇怪的步伐從前方而來,我特別讓出路來,免得擋到他的大道。重點是我怕這種怪大叔,如果是出來放鳥散步的話該怎麼辦,我不想看到髒東西。
「……居然偷襲。」
任直隱瞬間消失了。
「躲得真快,就差一點呢。」
中年大叔停止怪異的步伐,換成吊兒郎當的走路方式,因為十分自然,我想就是他原本的走路習慣。
好煩,不良大叔喔!
我盯著他好一會,他猛然想起什麼,指著自己:
「我是道桓平的爸爸喔!我兒子剛才想起來忘記要帶路,但是他又死要面子,只好我來接妳了,不會介意是道爸爸來接吧?」
「呃……」
有點應付不來的類型。
還是死要面子的道桓平好些,好欺負到不行。
「你把它趕走了?」
「它沒走啊。」
道爸指著我的影子。
原來任直隱這麼無恥。
「如果現在要趕走它,就是把妳的影子切掉,然後你們就會都『死』了。」
道爸不同於他兒子和任直隱,他的笑容特別歹毒。
「開玩笑的,我不會對我兒子的女朋友下手啦!」
「……」
「下手不是那個下手的意思喔!是說那個下手啦!」
道爸,真的好煩人。
我陰鬱著臉,直到看到道桓平一臉不悅地出現,我才安心地鬆了口氣,第一次覺得看到道桓平真是件幸福的事。
+
「妳面露死相。」
道爸認真地對我說出這麼一句話。
我無趣地戳著和菓子點心,雖然有好吃又漂亮的點心可以吃,但是我已經對道爸的冷笑話以及性騷擾無奈到想趕快回家。
「兒子,你女朋友不太孝順父親呢。」
「……」
道桓平也懶得再糾正道爸。
何況我也沒有父親可以孝順,家裡有個卓媽媽就很好了,多個父親分擔對她的孝順,我連想像都想像不出來。
趕快結束吧,我想回家和卓媽媽吃飯了。
我挺直身體,接著,向道爸和道桓平鞠躬:
「對不起,我打了道桓平,我在此跟你們道歉。」
道桓平倒抽口氣,拉起我的肩膀後,又拂去雙手,彷彿碰著細菌一樣。
你到底是要我怎樣!
我睜直著眼看他,他回以嫌惡、看蟲子的目光。
「用眼神打情罵俏真好呢──」
道爸穩定地喝水,只有這種時候才裝高人,沒用啦!
「你們讓我過來道歉,我也道歉了,讓我回去吧。」
我也忍受了很久了吧!可以讓我講句討人厭的話了吧!
憑什麼我要忍受不停被叫做道桓平的女朋友,噁心死了,討厭死了。
「老爸,既然你要胡扯瞎扯,就快點讓她走,我也不想見她。」
道桓平冷淡地撇過頭,道爸輕搥了他一拳。
「她是女孩子,就算不喜歡你,也會因你的話受傷,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言語的力量很強大,你是沒聽進去嗎?」
我聽著道爸的話,因為關鍵的字句感到痛心。
言語的力量。
『去死』。
至今,我仍然不知道我的話語造成任直隱多大的影響,因為我不敢問。
「妳很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道爸笑道。
他的笑意讓我十分畏懼。
「它……任直隱,妳害死任直隱嗎?」
道爸直接了當的問。
我艱難又遲疑地點了次頭,光是如此簡單的動作,卻花了全身力氣般疲累。
道桓平皺起眉頭,刻意離我遠了些。
「為什麼?」
「……我很生氣的叫他『去死』。」
「噢──言語的力量。」
「我不敢問他是不是因為我而去死,所以當時道桓平直接問任直隱時,我才會打他。」
「妳很誠實嘛,很好。」
道爸高興地鼓掌,我聽得很想鑽地洞。
我很誠實嗎?
──我不會對妳說謊。
不知為什麼,想起了任直隱的話。
「其實剛才我偷偷看了一下,在你們三個走路來的時候。」
道爸手托下顎,笑容依舊輕浮,卻有不容小覷的威嚴。
我警戒地注視著道爸。
「妳和任直隱聊得很快樂,就像好朋友一樣。」
「……」
有這回事啊?
我朝道桓平看去,他十分慎重的頷首。
「他已經取得妳的信任了。」
「不……」
我一直都有在警戒他。
我一直都在小心。
我一直怕他傷害我的朋友或家人。
我一直試著瞭解他,以保護我珍視的人。
我想否認,我明明有這麼多可以否認的證據。
「妳很信任它,原因是什麼?」
「妳喜歡上它?」
道爸沒有任直隱纖細敏感的觀察力,他只能直接問,以他的威嚴來問我一個小孩。
好無恥。
任直隱,這些大人好無恥,只要毫無關係、漠不關心,就毫不客氣,就算對方只是個小孩,他們也只為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做。
任直隱,很噁心,但不會對我說謊,也不會介意我說謊。
大人會。
所以,我不說話。
「老爸,她不了解你,你也別一直逼她。」
道桓平口氣很冷淡,卻是在當雙方的緩衝劑。
「……是呢,不知不覺就忘了分寸,一遇到鬼怪之事,就有點亂了,抱歉,這樣質問妳。」
道爸搔搔頭,向我鞠躬致歉。
「還好……」
我尷尬地笑了笑。
「我們父子認為鬼只會害人,實際上就是這樣子,我們從沒遇過『善』鬼,任直隱也不會是例外。」
道爸直接把我差點脫口而出的辯白給硬生生駁回。
可是……
可是任直隱他……
「任直隱對妳說什麼、做什麼,只怕是他漸漸瞭解妳,他以『妳希望的方式』對待妳,得到妳的信任,但是,最終他的目的就是,奪妳性命。」
道爸一語道中,讓我連話也說不出來。
我沒有忘記,一個也沒有忘記。
任直隱說不定是因為我叫他『去死』而自殺。
任直隱是因為我回應了『我考慮留與不留下來』而來現世找我。
任直隱會說些溫柔的話。
任直隱喜歡摸我的頭髮。
任直隱不會對我說謊。
任直隱說過,因為我希望是這樣子,所以他才會這樣子。
任直隱說過,他想活下去。
任直隱說過,他是來殺我的。
我全都記著。
我才沒有忘記。
然而──
任直隱真的沒有對我說謊,他全都和我老實說了。
「妳只要告訴我你們的『契約』,我會幫妳除掉他。」
道爸見我不說話,再次強調:「他很弱,真的很弱,然而卻無比『狡猾』。」
任直隱狡滑無比。
說不定真的是這樣子,我也因此吃了不少虧。
可是,他不會說謊啊!
「我……」
喉嚨乾渴得不得了。
就像那天夢中醒來後,大哭一場後那般乾渴。
我說不出話來。
我真的沒有辦法說出口。
+
「辛苦妳了。」
怎麼又是這句話,他這句話聽起來,怎麼很開心?難道我被刁難,他特別開心嗎?惡魔。
我沒有看著任直隱,低頭看著被夕陽拉得斜長的影子。
那道影子是我的,沒有任直隱的份。
回家的路,也只有我,沒有任直隱。
但是在我的眼睛裡,卻是兩個人一起並肩而行,這對我太不公平,明明我不孤單,其他人眼中我卻孤單一人。
能容忍任直隱存於現世的,只有我的影子。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容忍。
現在的我,什麼也沒有辦法說出口。
道爸沒能套出我的話來消滅任直隱,他好像不太意外;道桓平異常冷靜地目送我離開,或許想到些什麼吧,他們父子,有著我不知道的故事。
「我好累,都是你的錯。」
我無力地看了他一眼。
「嗯。」
「不用道歉嗎?」
「讓妳還點債不好嗎?」
他笑道。
都心情不好了還故意戳我傷處。
「我的確『非常不適合』跟人相處吧?」
任直隱提到之前我詢問藍谷招的事,也對,雖然他當時我沒看見他,只要他躲在我影子裡,聽到這些話也不稀奇。
「很多時候都很怕你。」
我老實說。
「嗯,我故意的,但多少是因為『我回答妳』的緣故。」
「你這是使壞,噁心得要命。」
我睨視他。
「妳很討厭我了嗎?」
你也會擔心這個?不,他一定是聽到我回答『超討厭』就很開心,他是個捉弄別人為樂的噁心鬼、討厭鬼。
「不到『很』的地步。」
很接近『很』的程度。
沒說出來,我怕他又抓我語病或來講點道理跟我爭辯。
「嗯──在生前很多人都『很』討厭我呢,做鬼後好像好多了。」
「……你現在也沒有朋友好嗎?」
我無奈地糾正他。
「妳是我的朋友。」
真不要臉!
「我是人。」
「不過,妳越來越不像人類,妳再也不敢說謊,因為我的話而受制,妳被我影響得太多,所以妳和我,才會被看做『好朋友』。」
任直隱笑得十分高興,雙手捧住我的臉頰。
「……你好像很喜歡這樣亂摸人。」
我不想理他這堆『透人論』,姑且不論正不正確,都令人煩燥不已。
他愛觀察人的惡習,讓我時時刻刻都害怕:難道又被看穿了。
「嗯,我特別喜歡觸碰妳。」
我頭偏過一旁,不讓實際上根本碰不到我的東西碰。
「我和你,是不同的,你碰不到我,我也碰不到你。」
「妳有意識到,對我來說,那就是觸碰的意義了。」
任直隱開始他那邪魔歪道的理論。
我準備開啟左耳進右耳出的無人境界,既然他說我因為受到他的影響太深而變得不像人,我只好不再聽他的歪理來擾亂自己。
「忘了說,謝謝妳今天沒說出口。」
任直隱溫柔地朝我一笑。
在黃昏時刻的笑臉特別像天使,我已經領教過了,殺傷力還是十分高,他似乎相當有自覺,經常拿黃昏當背景。
這樣,我就無法無視他了。
狡猾的任直隱。
「你很怕再死一次嗎?」
我想起前幾天他說:
──我要活下去。
任直隱思考了會,才回應我:
「我不會怕,因為有妳在。」
「……你在那個夢裡也這樣說呢,為什麼?」
「『不能回答』喔。」
真煩躁。
不說謊到底還有沒有意義,應該叫他『什麼都要跟我說』才對。
「可是……你都死了,怎麼會,活下去?」
我將不該說的話說出口,因為任直隱說過他不會介意,所以我能說。
的確,真的是受他影響越來越深了。
從話裡聽出我的遲疑,任直隱曖昧莞爾,只不過沒再戳破我,這是他今天最溫柔的善行,他繼續回答我的問題:
「就像剛才說的『觸碰』的意義,只要對我來說,能有『活』的感覺就夠了,是人是鬼都不是大問題。」
我摀著雙耳,實在不想再把他的謬論給聽進去。
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
瘋子似的,得默唸這種自創經文。
「我和妳是好朋友嘛。」
王八蛋……
「我要去和他們說契約內容。」
「嗯,為妳『去死』,樂意致極。」
我以後不要再反擊了。
「……你報復心很重。」
我摀著胸口,感受罪惡感的重量,他拿這點威脅我。
這絕對不是人該有的行為。
「我是惡鬼嘛。」
他聳聳肩。
TBC.*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