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名:「去死」
注意:黑暗向。
內容物可能挾雜一些會令人不愉快的字詞,請小心閱讀。
04.你在想什麼
卓媽媽一二五日是上全天班,從早上到下午,跟我的上學時間差不多,三四六則是半天下午班,我一直覺得這種排班還滿不可思議的,但既然是神通廣大的卓媽媽,我也覺得正常了。
今天星期二,卓媽媽因為工作關係必須比平常還要早去公司,不過還是做完早餐才離家。
我吃著卓媽媽精心設計的早餐,可惜是前天買的吐司、上個月購入的草莓果醬以及一大包難喝的中藥湯來治鼻子,特別交代我要好好喝中藥,否則鼻子會爛掉。
女生沒有命根子,而且為了避免絕子絕孫,卓媽媽都會拿我的其他器官來抵押,這次居然拿我受傷的鼻子當抵押品,這樣喝中藥有什麼意義嗎?
「天喔,好苦!」
我喝了口中藥湯,那味道絕妙的噁心,喝一口就快升天了,居然還要我喝整碗,我是要不要去上課啊?
我怎麼不記得世上有這麼苦的中藥,甚至味道還有點奇怪,卓媽媽該不會掺進了些什麼怪東西吧?例如為了讓我補一下,就把肉、蔬菜、水果全打成汁混在中藥湯吧!?
沒錯……很有可能。
默默地注視中藥湯,我雙手合十,為今日祈禱還能夠去上學。接著,一口氣將中藥湯喝了進去。小千(神隱少女),我不知道妳拿到的河神丸子有多難吃,但我能明白吃到噁心東西的嘴臉能極度扭曲到什麼地步。
我抓起草莓果醬,狠狠挖了好幾口。
苦不堪言之真意,我從食物中體會到了。
雖然還是滿嘴苦味,我也不能再啃草莓果醬了,再吃下去我不敢想像一天之下體重會怎麼爆增。
果斷放下它,我拿起書包準備上學去。
+
「早安。」
任直隱依然是那抹淺笑,站在我家門前,似乎很在意我家的信箱,昨天也是這麼看著。
「……早。」
我這個人,怎麼就突然覺得有點害羞了?
不過是回想到某個鬼,用他那隻不算手的手,摸了我的臉頰而已……嗯,還有我對他說了些奇怪的話,平常不會說的真心話,還對當事人說,隔天還要見到本人,內心煎熬萬分。
我是在這邊尷尬什麼,瞧他態度如此自然,我還這麼在意,簡直就像白癡一樣。
我拍了拍昨天下午被觸碰的臉頰,看能不能把開始有點癢的感覺拍掉。
「怎麼了嗎?」
「……沒事,你很在意我家的信箱嗎?」
我故意轉換話題。
「因為好像有東西沒拿出來。」
他繼續從箱口窺視。
說有點失禮的實話,他只是個鬼魂,無法真正觸碰到物體,他大可以直接穿透郵箱。不過想到我出家門就看到有顆球鑲進信箱,對我的心臟實在是不太好。
「是嗎?可能是有人亂丟垃圾或一些垃圾信吧。」
「……」
他看著我,然後摀著鼻子。
「咦!我身上很臭嗎!」
我嚇得到處聞身體,嗅嗅看哪裡有臭味,結果只有滿鼻子的中藥味,只好尷尬地解釋:「那是我媽弄的中藥啦!超苦的!喝完它我還能去學校,真是太強壯了我。」
「妳母親,知道妳被鬼纏身。」
他臉上沒了笑容,很認真地凝視我。
「咦!我沒說啊!你討厭這股味道嗎?」
「不太喜歡而已,這味道對鬼來說,就像人類經過垃圾場一樣。」
「……你這比喻太微妙的讓我作嘔了。」
那不就是等於我剛才把垃圾吞進去的意思嗎?實在太噁心了!
我回家要跟卓媽媽抗議,這種藥不喝會讓鼻子爛掉,喝了會讓味覺壞掉!今後強烈拒絕,絕對不喝!
好歹任直隱也曾是人類,他都說像垃圾場的味道了,我一個妙齡少女怎麼好意思發出垃圾般的臭味!
「妳母親很關心妳,知道妳遇到鬼,還會偷偷替妳想辦法,而且平常就有在防範,信箱裡有東西貼著,我進不去。」
任直隱說得雲淡風輕,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就是讓卓媽媽傷透腦筋的那隻鬼啊?
「太好了,你別進我家,啊……你應該不會因為這種程度就被趕走吧?」
「嗯。」
「那就走吧……我不想遲到被教官罵。」
我不禁嘆息,繼續前往學校,任直隱走在我身旁。
在習慣的上學路途,或許會遇到一些同校學生,或許遇上其他學校的,或許遇到上班族、家庭主婦、貓、狗等等,但我從沒想過我身旁會有個鬼魂陪我一起上學。
穿著米白色連帽上衣,黑色長褲的任直隱,他自殺時所穿著的衣服,他自殺時所擁有的體格,意識到這件事時,我湧起一股噁心感。
──我的身旁是個屍體。
不禁聯想到夢裡,打開棺木時,任直隱的屍體,那對睜開的眼珠子正直視著我,他的臉上沒有痛苦,只是很寧靜的看著──看著他的人。
聽說死不瞑目是有怨恨,但是我看不出來他對這世上有什麼留戀之處,真的是,相當平靜地死去了。
為什麼會以這種表情死去呢?
藍谷招說,沒有人懂任直隱在想些什麼。
雖然只和死去的他認識幾天,我也同意藍谷招的話千千萬萬倍。
任直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雖然從表面看來人畜無害,說話也很有禮貌,但不免就會覺得恐懼,特別是他現在以鬼魂的樣子待在我身旁。
「妳好像很喜歡看著我發呆呢。」
任直隱感到困擾而苦笑。
「唔?我一直看你嗎?」
被他這麼一說,我趕緊抽回目光,只不過是太在意他,想多確認幾次才望了他幾次吧,我有一直看著他發呆嗎?
「沒關係,我不是很介意,我只是有點擔心妳這樣看,會被別人誤會成其他事情。」
「咦?為什麼?」
任直隱指著自己,說:「當然是因為我是鬼,除了某部份人外,沒人看得到我。」
「……啊,說、說得也是。」
我羞愧地低下頭,讓當事者說出如此難堪的事,我太神經也大條了吧。
「沒關係,妳別介意,我對現在是鬼的事,還滿高興的。」
「……」
我張目結舌地望著任直隱。
「嗯?為什麼要這麼驚訝?我是說實話……妳不相信我嗎?」
他的眉頭微微一沉,不太高興。
我只能把眼睛撐得不能再撐來表示我內心之震驚程度是無比大。
「……原來你會說關於自己的感覺啊!還會生氣呢!」
「卓同學……這是當然的啊……」
任直隱無奈地笑。
一見他這樣笑,以及那有點清透感的蒼白膚色,我慌張得解釋:
「啊!我、我的意思不是說是不是人類的緣故,是那個,那個……」
我認為你是個怪人,你的表情似乎只剩下很平淡的笑容,有時反而會讓人覺得害怕。
我要是說出口,就是良心泯滅,沒心沒肺。
任直隱站在我前方,伸出手掌,輕輕「觸摸」我的頭髮。
「咦、咦?這也太突然了!」
臉有點熱,我慌張地後退幾步,保持距離。
他像是安心,像是困惑,又像是溫柔,那種笑容特別複雜,他說:
「我知道,妳還是把我當『人』看。」
+
南夏桐走到我座位前,優雅地將前排的椅子一百八十度旋轉後,一屁股坐下,接著,她狐疑地觀察我。
說是觀察太瞧不起「觀察」這個詞了,我沒有看過這麼明目張膽的觀察,還赤裸裸的從她眼中讀出:妳是不是有病──這種把人當白癡的訊息。
「幹麻?我哪裡對不起大小姐您了?」
「不,我好像看到了男人的影子。」
南夏桐緊迫盯人不把我身體燒出洞就不罷休似的。
她說她看到「男人的影子」?我緊張地檢查四周,確定任直隱沒有在附近亂晃,才確信南夏桐又再發神經了。
任直隱老是不知道在幹麻,雖然跟我來學校,他在上課時間卻會鬧失蹤,難道是怕打擾到我嗎?這麼善良?
算了,思考他性格的善惡,絕對會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個結論。
「可能有哪個手下敗將在對我下降頭吧。」
我無趣地斜睨南夏桐。
「不,不可能,這種顏色絕對不是……」
「什麼鬼顏色啊……唔!」
話一出口,我憤恨地扯著雙唇。
我這張嘴、我這張嘴啊────!
真是狗嘴不吐出象牙!
這些字眼可是禁忌啊!在還沒了解任直隱的情況下,我不能老是亂說話的啊!
言語的力量無形又強大,我們隨時時地都可能因為一句話,就害了一個人。
「不跟妳扯這些了。」
我也沒打算跟妳扯這些好嗎!
「季哥,我覺得呢,妳這兩天怪怪的,嗯……當然平時也很怪啦,但我都已經習慣了,不過這兩天妳好像……一直很困擾什麼事嗎?」
南夏桐難得認真的關心我,我當然感動不已,只是不能當著她的面落下男兒淚。
我嘆了口氣:
「妳能瞭解就好……我這兩天一直想做好單人表演,但是一直不太成功呢……」
「跟妳認真說話的我……沒救了!」
南夏桐兇狠地朝我頭頂搥了一拳,氣著跺腳離開。
雖然很對不起她,也很感謝她的關心,但能看平時欺負我為樂的人這麼生氣,不由得內心有股成就感。
「妳在笑她?」
任直隱又悄悄出現。
「啊……被你看到啦……我很惡劣吧,還這樣笑她。」
「我不是很懂呢……抱歉。」
「……」
我怎麼可以老是踩到地雷啊?
任直隱生前不斷受到欺負,他沒有朋友。
「不過,我希望妳能說給我聽。」
任直隱淡笑,他的臉上沒有被刺傷般的痛或哀傷,就像準備聽故事一樣,靜靜站在我身邊。
我看了他一眼,他笑得更深了些,或許是要讓我別介意,不管我說什麼話,他都不會放在心上,他會很認真的聽完。
我的心臟像被放了顆重石頭,變得好沉重。
「我們……從國小就認識了,不知道為什麼就一起升到了國中、高中,連現在也可以同班,只能是孽緣啊。
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外貌光鮮亮麗、人際手腕極好,跟我是本質完全不同的人,我們卻待在一起,很久,當然也有吵架,不過打一架就合好了,她常說我們兩個應該不是女人吧。
我和她第一次打架,當然是她鼻青臉腫得嚴重,她不甘心,之後就開始到處說我是季哥、季老大,不知怎麼的,最後連我是黑道的謠言都出現了。
那混蛋……
這筆帳我還沒跟她算!
唉……總之我和她就是沒完沒了。
好啦,講一點點她的優點,她總是會替我解危,我不擅長和人交際,每次換班級或是換了學校,不管我們在不在同一班,她會都設法以圓融的方法,讓我融入班級裡。
我很感謝她……
啊!不、不過她那張不饒人的嘴都把她的優點給蓋過了啦!」
我說得羞紅了臉,耳朵也發燙得有點痛。
雖然是順勢,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沒想到講了些我沒認真想過的話,現在才查覺到這份心情,實在太可恥了,絕對不可以讓南夏桐知道!
「妳們感情很好呢。」
任直隱緩緩睜眼,臉上有一絲滿足的笑意。
「嗯……」
我看著他,有句話梗在喉嚨。
「我不會介意,妳就放心的說,而我想聽。」
任直隱溫柔的聲音,並非從他雙唇發出的聲音,從不知何處流淌進我的腦海,很不可思議的聲音,很不可思議的溫柔。
我甚至就要沉溺其中。
不行。
不行。
我不能說。
「妳的真心話,我想聽,我不介意妳說什麼。」
任直隱再度伸手「觸碰」我的頭髮。
好癢(不能說)……
「我和南夏桐……」
別弄了(別說)……
「我們……是好朋友。」
我說。
明明我不想說出來的。
我還是說了。
+
星期二,就在我想著各種事時,糊里糊塗的過去了。
沒有昨天那種過度低靡的氛圍,我今天有體力可以走回家,可惜的就是南夏桐生大氣,沒打工也不要理我,直接走人了。
我實在太白目,真是對不起她。
我想過,若是和她講任直隱的事,她一定會為我說話:
那怎麼可能是妳的錯啊!妳不過是說了那麼點話,一般人才不會為了陌生人的一句話就去死呢!為了這種事煩心,實在太蠢了!
她很善良又熱心,當然也很白目。
我不能讓她這麼說。
我不能讓任直隱聽到她這麼說。
任直隱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消失,他想著什麼沒人知道,但是有一點,他很明確的表示且傳達給我:
──我是來殺妳的。
我沒有忘記。
我不知道如何防範,也不知道他要怎麼殺我,何況他依舊和我保持溝通、友好的態度,不如就先將就,我也能多了解他些,說不準未來能讓他回心轉意。
這是理想狀況,現在的我,無法信任任直隱。
若是任直隱看南夏桐不順眼,就把她殺了,我一定會崩潰的。
我不想讓南夏桐牽扯這件事之中。
我們……是好朋友……
沒錯,這是我的真心話。
然而,我害怕得不得了。
一句話的影響力極為深遠,說出口的我,懊悔又擔憂。
我擔心,任直隱對於「朋友」是怎麼想的?他會不會討厭「朋友」?他會不會為了讓我不幸,就把南夏桐殺了?
我好害怕,時時刻刻都盯著南夏桐,卻不敢靠近她。
今天沒能和她道歉,過幾天,等過幾天,確定任直隱真的沒有介意,不會對南夏桐做些什麼後,再和她道歉吧。
「……過……幾……天……」
過幾天,再道歉。
任直隱。
死。
後悔。
我的雙腳不由自主的動了起來,不受控制的跑著。
「不……不……要……」
我啊。
我再也不要「過幾天」了,「過幾天做的事」,如果「再也做不到」怎麼辦?
如果因為我這麼說的關係,讓南夏桐做了什麼傻事,我──
我不要!
南夏桐,對不起,請妳原諒我!
我很謝謝妳的關心,我真的很高興!
不要和我吵架,不要讓我再也道不了歉……
「────南夏桐!────站住!」
我在大馬路上嘶吼著,紅綠燈對面的當事人全身一震,書包掩著臉,看來她的臉皮不如我想像中的厚。
我等待約略六十秒的小紅人停在原地,站得直挺挺的,我從小卻覺得它好像很不耐煩。
南夏桐站在原地,雖然一度想逃跑,我一吸氣,作勢要大喊,她便停住,怨婦臉的瞪我,我們就這麼僵持了一分鐘。
不耐煩的小紅人開心的變成過動的小綠人,交通號誌真是親民,明白我們停紅燈時會煩燥,綠燈了就很高興。
我仍然停在原地,擋在人潮前行的道路上,我顧不得其他人。
南夏桐後退了幾步,以她對我的了解,會有這種反應是很正常的,不過從旁人眼裡,大概會覺得她像神經病,突然就臉色發青,舉止怪異。
我深深吸進一口氣,用盡全身的力量吶喊:
「對──不──起──」
「穿──學──校──制──服──的──南──夏──桐──」
「我──們──和──好──啦──」
彼方的南夏桐氣憤地跺腳,或是拿著書包亂甩,或是意示我閉嘴,最後還是不敵我的臉皮厚度,兩眼呆滯地放棄了。
雖然我真的很丟臉,丟臉丟到我都想轉學了,不過在那邊發瘋的南夏桐不自覺也做了一堆丟人的動作,她大概沒注意到吧。
我大聲笑起來,南夏桐火冒三丈地往我衝來,我指著變成快跑的小綠人,她只好停在斑馬線前,握緊雙拳,用視線狠狠刺了我上百刀。
「嘻嘻,她真的是太好玩了。」
「嗯,妳們真的很有趣。」
任直隱走到我身邊,故意似的,朝看不見他的南夏桐揮手,當然,南夏桐看不見他。
我偷偷觀察他,一時衝動,忘了還有任直隱這個外患,不得不防。
「我不會殺她的。」
他笑說。
「妳相信我的話嗎?」
「……」
「我不會對妳說謊的。」
任直隱是不是會透視人心,還是只是看得比較多?
我真的不明白啊……
你一定要讓人這麼害怕嗎?
可是,你又故意說出來,要讓我安心。
你到底在想什麼?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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