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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去死」

注意:黑暗向。

   內容物可能挾雜一些會令人不愉快的字詞,請小心閱讀。

 

 

 

 

09.五百億的契約

 

 

 

 

  今晚是關鍵。

  會決定我的存亡。

 

  他說。

 

 

  +

 

 

  「療傷方式就是躺在屍體旁……理智上很無法接受……」

 

  我對準備穿透棺木的任直隱說,他轉頭看著我笑。

 

  「我們……也就是鬼,沒有什麼理智。」

 

  然後,我就眼見他躺進棺木內。

  我強迫自己別再想像那種畫面,也別試著去猜棺木內會是什麼樣子。

 

  「有、有比較好嗎?」

 

  「嗯,幸好沒有被葬掉,多虧我父親生前做了一堆奇怪的事,才沒有人願意替我送終。」

 

  任直隱,這不是什麼好慶幸的事吧?

  這是很可悲的事耶。

 

  「妳沒有事情想問我嗎?」

  任直隱突然又開始閒話家常。

 

  ──今晚是關鍵,會決定我的存亡。

  我想起他這句話,不禁擔憂。

 

  他就像感受到「死期」將近,開始把事情娓娓道出,準備讓事情了結。

  他的意思是,這可能是最後了,我若再不問,只怕沒機會了。

 

  我想問他:你為何去死?

  就這麼簡單。

 

  「你……」

 

  「……」

 

  「你……怎麼自殺的?」

  我問出口後,任直隱沉默一會兒,才發出無可奈何的笑聲。

 

  「唉啊……妳真是膽小呢!算了,我可以回答。我呢,就躺在棺木裡,等待氧氣用罄,簡單明瞭地死去了。」

 

  「……」

  我有點後悔問這個。

  居然以如此痛苦的方式自殺。

 

  我想起「夢」裡的棺木內,任直隱平靜死去的模樣,居然是以這種方式自殺,光想起來就湧起一陣陣嘔吐感。

 

  任直隱連死的方式都很令人作嘔。

 

  「真可惜,只要妳問對問題,說不定很多『不能回答』的回答,都能夠說了。」

  任直隱就像在推銷什麼似的,難道他很想說嗎?

 

  不會直接說喔!

  不錯的機會,我剛好可以把一堆想問的問題都問一問了。

 

  「你家裡藏著五百億嗎?」

 

  「嗯,沒有存在銀行喔,全在這裡。」

 

  「你還真是不怕被搶……」

 

  「有兩點,一點是因為我每晚都會回來,另一點是我家裡有黑霧的存在,不分早晚,它都一樣在我家亂晃著。」

 

  鬼差居然無意間守衛住你家的錢財。

  還挺有效的,至少連一般人,或許還有那些想搬走任直隱屍體的人,也都被嚇走了。

  而且你明明每晚都會回來,卻連看你的棺木一眼都沒做過嗎?真是無奈耶。

 

  「我不能讓五百億丟失一毛。」

  任直隱強調著。

 

  「咦?為什麼?對你來說,錢又沒有意義。」

 

  「不,那是妳的。」

  任直隱這麼說,我才想起來我們之間的契約條件。

 

  ──我給妳五百億,妳要不要留下來?

  ──我考慮一下。

  我們的口頭契約,造就我被他纏上,他也正等待我的答案的狀況。

 

  「我、我又沒答應!」

  「妳也沒不答應。」

  因為我考慮一下。

 

  優柔寡斷上的我也挺狡詐的,雖然任直隱都沒有提及,但說不定他其實心裡很著急。

 

  「哼……下一個,你為什麼要留在現世,又是自殺去死,又任性地要『活』?這真的很矛盾。」

  我故意轉向下個問題,畢竟只要我正式回答任直隱,勢必是只有切斷關係或我死兩種選項。

 

  我無法做出選擇,我不想死。

 

  「真是服了妳了……明明那麼多失禮的問題都問了,卻始終不敢問我妳真正要問的問題呢!」

  任直隱難得大聲嘆息,刻意用我聽得一清二楚的音量嘆氣。

 

  「要你管!回不回答啦!」

 

  「回答啊,我之前就說鬼是為了滿足自己而行動的東西,我也是啊,嗯……不過對我來說,是人是鬼都沒有關係、沒有什麼意義,我不管生、死,都是在滿足自己而行動。」

  任直隱回答得很順口,我聽得懵懵懂懂。

 

  好像有解釋了,卻好像不太通順,我也不太清楚是什麼。

 

  「生、生就是生,死就是死啊……這不是同一件事情。」

  我提出自己的想法。

 

  生是我們活著、呼吸著、觸摸得到人,死是任直隱這類的死亡、沒有形體,不管橫看豎看,都是迥然不同的。

 

  任直隱把生死看得如此淡薄,甚至已經視為相同,實在很奇怪。

 

  「我早就知道有鬼的存在,我也常在家裡看到我爸鍾愛的女鬼,雖然鬼飽受鬼差追擊的危險,但人類不也是一直受到各種方面的威脅嗎?在這方面,我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同。」

 

  「……」

 

  總覺得聽了很想哭。

  任直隱認為人和鬼,兩者拼命想存留現世的態度都是一樣的。

 

  「當然,也是有所不同,人類看不到鬼,鬼碰不到人,有著微妙的交錯,讓現世不混亂,我說的是大部份情況,實際上有人看得到鬼,也有鬼碰得到人。我呢,就是無法清楚辨別出兩者的隔線。」

 

  「嗯……」

  我有點同意。

 

  正如我不想死,我想活著,任直隱也想存於現世,那是他說的,「活」的意義。

  我們只是定義不同罷了。

 

  對以前的我來說,鬼的存在虛幻飄渺,但自從知道真的有鬼後,我也突然有點不明白了,而且任直隱那堆歪理,我卻能夠接受。

 

  不,不行,我得反駁他才行。

 

  「……那你不會以『人』的形式『活』著就好了嗎?有必要真的……尋死嗎?」

  我又問了失禮的問題,任直隱仍然沒有任何遲疑,很快地就給予回應。

 

  「這點得等妳問了妳想問的問題後,我才能夠回答妳。」

 

  嘖,結果又是不能回答。

 

  「……對了,妳小心點,發瘋鬼差已經因為我從妳影子裡跑出來,開始到處找我。」

  任直隱大概感覺到鬼差接近,向我提出警告。

 

  「咦、咦!為什麼要小心?它不是無法傷害我嗎?」

 

  「但是妳會被它嚇到喔!雖然它無法傷害妳,但是因為那隻鬼差因為被新死的鬼弄傷,它憤怒到沒有什麼理智可言了,說不定會追殺妳。」

 

  那隻鬼差自尊心也太高了吧?只不過是被任直隱弄傷了,就氣得理智喪失,不是說是執法人員嗎?好歹也有經過保證才能當鬼差吧!

 

  ──它無法傷妳,它是執法人員。

  不,以任直隱的說法,我得仔細想一下。

 

  有些厲害的鬼是會傷人且會吃人的,我在這幾天已經體會到了。

  鬼差也是非常厲害的鬼。

  或許是指為了避免鬼差突然喪心病狂襲擊人類,被剝奪了某種傷人的力量。

 

  「你幹麻剛才不解釋清楚!白目耶!」

  我抱怨著,吃了個大虧。

 

  「我剛才都有說啊,只是沒說它會不會追殺妳,我也不知道嘛……何況它殺不了妳啊,它無法真正讓妳受傷,但是我是真的會被它砍傷,妳剛才也看到了吧,我的右手被砍下來了啊。」

 

  連這種時候都要搞文字遊戲,你到底多無聊啊!

  根本是習慣了吧!

 

  我受不了他地猛嘆氣,有種受騙的感覺,但是只是感覺,任直隱還是沒有騙我,遊走在灰色邊緣,詐透了。

 

  「大概再幾分鐘就會找到這裡了,妳躲在這房間雖然也可以,只要我在,它應該就不會先對妳下手,但它說不定會憤而向妳出手,我不能保證妳的安全。」

 

  「那、那你不就準備要被帶走了?」

  我緊張地問他。

 

  「嗯,幸好棺木沒被帶走,因為棺木內部我貼的符讓它沒辦法動我,但我這個屍體的主人例外喔,雖然只是暫時的……總之,我目前最需要的就是恢復點力量。」

 

  「……」

  好驚險的做法。

 

  若是鬼差真的找到任直隱,鬼差就會不停地想對棺木內的人任直隱下手,縱使無法傷害,待在裡頭的任直隱會不會害怕?

 

  「你、你都不怕嗎?」

 

  「我說過,有妳在,所以我不在,原因我不能回答。」

 

  你是多擔心我又再問你一次?

 

  「既然鬼差會殺你,你就躲到我影子就好了啊……」

  躲進去,鬼差也不會找他,也沒辦法殺他,當然,也殺不了我。

 

  「遲早我得為了治傷而這麼做,我都出來了,那隻鬼差雖然發瘋了,但也沒那麼笨,會知道我是躲起來,至於妳這個人類,會不會被鬼差當做『養鬼人』,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對妳做什麼事。」

 

  「……你難得有這麼多不知道的事。」

 

  任直隱笑了起來:

  「當我知道父親的妖精是女鬼後,我就開始和她打交道了喔,很多事都是從她那邊問來的,她是隻很厲害的女鬼,我不知道鬼差會不會襲擊養鬼人,因為正確來說,是我爸算是被女鬼『養』著才對,女鬼只有吃過養鬼人,不知道這種事,我自然也不知道。」

 

  「……」

 

  任直隱居然和女鬼打交道,而且聽他說起來,他們關係好像很好、很合得來,真是奇妙又噁心致極……

 

  他在生前沒有人類的朋友,卻有鬼的朋友;死後當鬼了,卻交上人類朋友──不,不是指我!

 

  「那、那在你家的女鬼呢?」

  我好像問了個蠢問題。

 

  這個家,出現了鬼差,我卻沒有看見女鬼過。

 

  任直隱沉默不語,我猜他可能是想起什麼。

 

  他發出很輕的笑聲:

  「我和女鬼感情還不錯呢,有點可惜。」

 

  「……」

 

  「妳快走吧,鬼差快來了,這些只是我的猜測,妳若待在這裡,說不定就會被它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刀砍,雖然沒有實質傷害,心理傷害應該也會不小。」

  任直隱刻意形容得更加明確,讓我毛骨悚然,光是想像有把利器拼命戳進我身體,就覺得恐佈得腿發軟。

 

  「……」

  我遲疑地往門外走。

 

  任直隱,突然跟我說出一堆事情的任直隱。

  今晚就是關鍵,所以任直隱才會對我說這麼多事。

 

  「你、你會不會被帶走?」

  我的聲音有著明顯得顫抖,因為我很害怕。

 

  「……我說了,只要有妳在,我不會怕。」

  任直隱從棺木站起,那隻手臂仍然沒有復原,不斷流出詭異的黑色液體,十分駭人。

 

  他和我面對面,凝視著我。

 

  「我、我跑走的話,你不就會怕了嗎!」

 

  「!」

  我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響起。

 

  他溫柔地微笑:

  「我知道妳還在,所以不會怕,請妳快逃。」

 

  為什麼,就像最後一面似的?

 

  「快逃。」

  他再度強調。

 

  我對他毫無求救之意感到痛心、灰心沮喪,於是,我跑走了。

 

 

  +

 

 

  只要聽到腳步聲,就要開始逃,這是在這間屋子的生存法則。

  只要逃掉了,就可以鬆口氣。

  當這種時候,就會出現一個似人類。

 

  我好似能聽到那個夢裡經常聽到的話語:

  ──我給妳五百億,妳要不要留下來?

  ──它又來了。

  然後又消失,一切都那麼自我中心。

 

  那個,就是任直隱。

 

  我逃出沒多久,就沒聽見腳步聲了。

  想必,是找到了任直隱吧。

 

  「……」

  我不再跑,停在原地。

 

  因為,我好不甘心。

 

  明明都沒問出來,我還不知道任直隱到底為什麼去死。

 

  明明目的就要殺死我,卻三番兩次地救我,到底為什麼要去死?

  雖然他認為生死沒有意義,都認為沒有意義了,為什麼非得要去死?

 

  若是因為我去死,真的是因為我叫他去死嗎?

  若是因為我去死,為什麼還能夠對我溫柔?

  他很噁心,能夠這樣做,我卻無法輕易釋懷。

 

  為什麼一定是我?

  為什麼一定要找上我?別人就不行嗎?

 

  要殺我,卻又溫柔地以「我希望的方式」對待我,寧願遭遇危險而用盡力量,甚至就要違背他的願望──「活」下去,被鬼差帶去地獄,也要待在我身邊。

 

  他明明就有辦法繼續「活」下去,就算沒有依靠我的影子,我相信他也能夠做到這個願望,然而,他,卻,沒有這麼做。

 

  他真的是自殺嗎?

  他真的是要殺我嗎?

  他真的、真的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對我說謊嗎?

 

  他很壞又狡猾,我卻仍然信任他,因為他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真正在害我。

 

  我明明就是個叫他去死的女人。

 

  我想瞭解他,想瞭解他在想什麼。

 

  上次,我恨不得趕快回家,就算不知道前因後果也無所謂;這次,我卻如此不甘心,滿懷著一堆困惑,全都想知道,想問得一清二楚。

 

  任直隱,你為什麼都不向我求救?

 

  明明我就不會有任何傷害,只要,你為我多說幾句話逗我開心就好了。

 

  「我、我是白癡……」

  我轉身,往回跑。

  我朝任直隱所在的棺木房間奔馳。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我只是,想挽救任直隱。

 

  我的影子可以救他,他卻不想進來影子內,那麼我只能勸他:

  ──不要擔心我受什麼心理傷害!反正又不會流血!蠢斃了!

 

  你「死」了的話,我還能問誰?

 

  你把我的信任全帶走了,卻遺留一張名為不說謊的支票,我卻還沒用完,這不就是詐欺嗎?

 

  不要「死」,不要「去死」。

 

  「任、任直隱……」

  我氣喘噓噓地跑到門口。

 

  有一團黑霧猛朝棺木刺,發瘋的鬼差不停地、不停地要傷害任直隱,畫面相當怵目驚心,我深怕下一次的刺擊就會刺穿任直隱。

 

  「……」

  任直隱沒有說話,我卻覺得他應該對於我往回跑不感到驚訝。

 

  黑霧連看我一眼都沒有,持續刺著棺木。

 

  「我、我還有一堆問題要問你!你不能……就這樣去死啊……」

 

  「你明明就知道我最想問你什麼,怎麼可以就這樣去死……」

 

  「吶,你就沒有事情想問我嗎?」

 

  「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無力地跌坐地上,眼淚不停流下。

 

  任直隱完全沒有說話,沒有和我對話,已經被黑霧不停刺傷了嗎?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嗎?已經……『死』了嗎……?

 

  我對他見死不救。

 

  我沒有救他。

 

  明明我是有辦法能救他的。

 

  我被他救了好幾次,不止是從許多鬼的手中救了一次次,我在和他的對話日常中得到滿足,我,真的很高興。

 

  然而,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任直隱死去,我的朋友。

 

  「任直隱,你是我一生中重要的,不說謊的朋友,我相信……你會救我,你是這麼說過的,所以,這次,我要救你。」

  我看著鬼差與待在棺木內生死未卜的任直隱,心臟陣陣抽痛。

 

  我發出乾啞的聲音,就像快被奪走聲音似的極度難受:

 

  「把五百億給我……我留下來……

 

  「!」

 

  我的耳朵再度聽到微弱而好聽的聲音,很輕、很輕地──

 

  我彷彿能看見他美麗虛幻的笑容,輕柔的金髮與蒼白肌膚被陽光照耀得帶著不自然的清透感,卻美得令人失神、移不開視線。

 

  「謝謝妳,妳能出生在這世上真是太好了,真的讓我很開心。」

 

  任直隱的聲音。

 

  「任直隱?」

 

  一團黑霧的鬼差突然停止動作,我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任直隱卻毫無顧忌地從棺木中穿透而出。

 

  「……!」

 

  那團黑霧漸漸變得清晰,明明一直都是一團黑霧,也就是任直隱所說的陰氣,我卻漸漸看見了鬼差的模樣。

 

  約略兩公尺的鬼差,全身潰爛地不停流下不明黑色液體,它的身體腫脹、腐爛,而且還在持續著,它的表情痛苦絕望,還有極為強烈的憤怒,手裡拿著銳利的刀器,潰爛的嘴巴張得像可以吞噬整個人,它發出極為恐佈的呻吟聲。

 

  「……任……直……隱……任……直……隱……你……逃不掉……任……直……隱……任……直……隱…………你……騙我……任……直……隱……逃不掉……任……直……隱……」

  鬼差發狂似的不斷唸著任直隱的名字,接著,緩緩轉頭看向我,一對不斷流出黑色液體的眼窟相當恐佈。

 

  「啊!嗚……」

  我嚇得腿軟,全身都沒有力氣,只能掙扎著往後挪。

 

  任直隱不就站在你旁邊嗎?

 

  你不是要找他嗎?

 

  我指著任直隱,他沒有出聲,只是靜靜地站在鬼差旁,相當平靜地望向我與鬼差。

 

  「……」

  頓時間,我明白了。

 

  任直隱,拿我當替身。

 

  當我答應了他的同時,他的名字轉移到我身上,我揹負著「任直隱」的名字,鬼差誤以為我是他,不……我此刻已經是任直隱的替身。

 

  「任直隱任直隱任直隱任直隱任直隱任直隱任直隱任直隱任直隱────」

  鬼差朝我大聲咆哮,高舉手中的利器,往我步步走來,之前只有腳步聲的黑霧,現在卻清晰可見,以及它對任直隱的憤怒。

 

  「唔……別……過來……!」

  我無處可退,已退到牆壁,而鬼差已經近至眼前,我和它對望,我祈求任直隱能夠救我,我祈求這些又只是場夢,我祈求誰能夠救救我。

 

  但是,誰都沒有動作,任直隱只是站在一旁。

 

  那把銳利的刀器用力往我的臉刺進。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強烈的痛苦讓我慘叫。

 

  鬼差憤怒地持續刺殺,持續咆哮:

 

  騙我──

 

  你說──要────

 

  害人──

 

  任直隱──

 

  居然──騙我──

 

  說害人──

 

  結果──

 

  害我──

 

  好痛──

 

  敢騙我──

 

  要撕了你──

 

  撕了你──

 

  好痛──

 

  撕了你──

 

  撕了你──

 

  撕了你──

 

  撕了你──

 

  撕了你──

 

  我茫然地看著鬼差發狂的攻擊,我好像痛到快暈過去,卻始終沒有失去意識,我渴望能夠忘記疼痛。

 

  我沒有流血,沒有任何損傷。

 

  真的一點也沒有。

 

  然而,我的確痛得像被捅了一次又一次,臉上、喉嚨、心臟、肺、手、腳……每個地方都逐漸傳來某種東西刺進肉裡的痛楚。

 

  任直隱蹲在一旁,仍然是他慣有的淡笑,此刻,我只是口吐白沫地盯著他,就像瀕死的最後抵抗,我只是在表示我的憤怒。

 

  任直隱對我說謊,他說:

  ──我不會讓那些鬼吃了妳。

 

  讀懂我的意思的任直隱,終於在我被凌虐幾分鐘後開口說話:

  「我說不會讓那些想吃妳的『那些鬼』吃了妳,這隻鬼差,不會吃妳,嗯……我是不知道會不會痛啦,不過看樣子也挺痛的,我可沒騙妳喔,實際上妳也沒有受到實質傷害,不是嗎?」

 

  「……」

 

  我沒有受傷,也沒有被鬼差啃食。

  然而,我卻飽受痛苦。

 

  他為什麼能夠這麼冷靜地看我被如此慘忍的對待?

 

  「我也有提醒妳,告訴妳,快逃,砍妳雖然沒有實質傷害,心理傷害應該也會不小。」

  任直隱溫柔地笑著,原來只要說的時間點不同,笑容的意義也會有所不同。

 

  即使是說著同樣的話,即使他所說的意思毫無改變。

 

  只是因為我誤解了,才會這樣。

 

  我沒有被騙,是我,誤解了

 

  我心灰意冷,好想死。

  痛得好想死。

 

  害怕得好想死。

 

  絕望得好想死。

 

  「為什……麼……去…………死……?」

 

  已經毫無意義的問題。

  然而,我卻無可救藥的想知道。

 

  「我是因為妳叫我去死,我就去死,沒有其他人的因素存在。」

  任直隱回答了我。

 

  如此簡潔明瞭,任直隱去死的原因。

 

  居然只是因為我叫他去死,他就去死了。

  實在太可笑了。

 

  沒有意義的生與死,任直隱能夠輕易地去死。

 

  即使知道了他是因為我的話去死,我卻還是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這麼做毫無意義可言。

 

  我的內心沒有被罪惡感壓垮,反而,我突然感到很輕鬆。

 

  我能夠毫無顧忌地詢問他,我也不會因他的話而受傷,因為我知道──

 

  任直隱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鬼。

 

  「……為什麼?」

 

  為什麼要救我?

  為什麼要對我溫柔?

  為什麼不對我說謊?

 

  「這都是因為『我想要這麼做』,『我想讓妳釋懷,敞開心房去相信』。」

  「我都沒有對妳說謊,都是實話。」

 

  他想要讓我釋懷,敞開心房去相信;他對我說的每一句刺耳的話、溫柔的話,都是實話。

 

  他要殺我,也是實話。

 

  他既溫柔又惡劣,是個兩極的人。

 

  「唔啊啊啊啊────」

  鬼差突然痛苦吶喊,同時也停止了對我的刺殺。

 

  我虛弱地躺在地上,仍然沒有血、沒有傷口。

 

  任直隱仍然蹲在我身旁。

 

  鬼差被釘在牆上。

 

  「蠢女人!」

 

  此刻會救我的,只有人類。

 

  道桓平扶起我,道爸走向鬼差。

 

  「妳知道了吧!鬼就只是在害人而已!」

  道桓平憤怒地責罵我。

 

  可悲的是,就算我為了他遭受生不如死般的對待,就算他仍然冷靜地看著我想要去死般的樣貌,就算一切都是無可救藥又殘忍。

 

  我還是相信他沒對我說謊,堅信不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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