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名:「去死」
注意:黑暗向。
內容物可能挾雜一些會令人不愉快的字詞,請小心閱讀。
07.黑影
一早到學校,道桓平的硬脾氣與過高的自尊心,讓我和他的鄰座距離變得很遠,見這情況,我彷彿回到小學時期,還要用立可白畫出一條楚河漢界的白線。
他如果不想坐我旁邊,不會去告狀喔?說我很白目,說我上課都會打呼啊!
被人嫌棄成這樣,我可是非常受傷耶!
「妳別誤會,我是討厭妳旁邊那位。」
道桓平狠瞪著我旁邊的任直隱。
幸好他沒太大聲,剛才他看得可是穿透過任直隱的女班長,聽說她好像對道桓平有點好感,至於真相如何我也沒興趣知道。
「你這樣很幼稚……別人又看不見任直隱,他們會以為是我和你吵架,拜託,別再讓我多個欺負好學生的惡名。」
我大大地嘆了口氣。
「他是太害怕我才會這麼警戒,好吧,我怕影響卓同學妳上課,只好離他遠一點了。」
任直隱微微一笑,講著體貼的話,卻字字戳道桓平的自尊心,我看這傢伙也很討厭道桓平吧。
道桓平氣得想大聲罵人,話未吐出一字,任直隱乾脆地從教室消失,而道桓平滿腹怨氣只能硬生生吞回去。
真是內傷的行為,任直隱,你到底多討厭他啊?
「你也別這麼針對他吧……又不是你被鬼纏上……」
我好心好意勸說他,道桓平是個初學者道士,卻老愛逞強做這些事,真的很討厭這些愛逞強的硬漢耶。
明明就只是個矮子,好啦,還算帥的矮子。
「我爸跟妳說什麼,妳真是一點都沒聽進去耶,我們都打算免費幫妳除掉它了,妳還執迷不悟,妳到底留它在身邊幹麻!」
道桓平重新將桌椅挪回原位,可惜我的鄰座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乖乖牌好學生了,只是個矮子假道士。
「少女心,你們男人不懂啦。」
我胡扯。
「我當然不懂,我是男人,但妳可以解釋給我聽。」
道桓平一臉認真,是真的要聽我說什麼是少女心嗎?
我突然很想讓任直隱回來。
「其實你不用知道……我胡扯的。」
「不,說不定那隻鬼是利用妳所謂的『少女心』在欺騙妳,雖然我不懂『少女心』是什麼,感覺很麻煩……希望妳可以說明得淺顯易懂點。」
不,並不會這樣子,那個,道桓平,我錯了,你一個男生不要開口講什麼少女心,好像變態。這傢伙雖然學習很好,生活態度過於認真,卻在某些地方很白癡又智障。
「我昨晚和老爸討論過,他說他可能是要讓妳漸漸喜歡上它,我覺得極有可能,雖然我很不甘願,但為了消滅那隻鬼,我不得不退讓些,妳就喜歡我來替代吧。」
道桓平無奈地嘆氣,那表情簡直是他超級委屈。
靠夭喔你老母的!
我是上輩子欠你喔!喜歡你還要讓受到如此大委屈?真對不起啦!我就跟你道歉好不好!
「……」
雖然我心裡已經罵他個上千萬遍,但是實際上我卻聽得啞口無言。
白癡、智障、矮子、傲慢之外,還是個超級自戀狂!你的屬性該換好一點了吧!
「難不成妳覺得我爸比較好嗎?」
我跟你不一樣不是父控!
你其實本質跟你爸一個樣吧!完全自顧自的在說!有沒有自我中心這麼嚴重的人啊!
道桓平神色複雜,糾結好一會兒,說:「……我就勉為其難的暫時接受,妳今天要去我家找我爸嗎?」
「什麼什麼──你們兩個的關係已經到了要見父母的地步啦──」
南夏桐笑得曖昧,狠狠勾住我的脖子。
「妳八卦王喔?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
「不是,妳誤會了,她想見的是我爸。」
──道桓平!
我欠你不止八輩子了是不是!
「……」
南夏桐用她不知是擔心還是懷疑還是驚愕的目光望向我。
「我就說不是!絕對不是他爸爸好嗎!」
我狠狠斬斷這個差點要讓我成為大叔控的謠言。
南夏桐頓時放心地拍拍胸脯:
「太好了……果然是道桓平啊。」
「也不是!」
我嚴厲駁回。
+
到了中午,我都沒有看到任直隱過。
以前明明都會在下課時間出現,自從旁邊坐了道桓平,任直隱就沒有在教室出現。
我猜想可能是道桓平的緣故,不能只說任直隱不想見到他,我也是,道桓平實在太煩人了,還有道爸,到底灌輸了他兒子哪些奇怪的觀念。
一直要我放棄任直隱,棄暗投明。
『喜歡人類不是很好嗎?為什麼偏偏要選擇一隻狡猾的鬼?』
道桓平如是說。
先把選擇的問題擺一邊,道桓平一直用我已經喜歡任直隱的說法來勸告我,講個幾次我是不會介意,多講幾次就很煩人了。
根本是女人嘛,婆婆媽媽的,我才要懷疑道桓平你是不是喜歡任直隱,才千方百計的要我喜歡你。
慢著!假如是這樣,那當我喜歡上道桓平後,那傢伙一定打算狠狠的甩掉我!
原來我是他的情敵……
真是對不起,擋了你的情路,跟我老實說的話,我說不定會替你講幾句好話。
我拿著便當和雨傘走出教室,打算去其它地方吃午餐,躲一下道桓平也好,順便看看任直隱會不會出現,我得讓他下午的課來陪我才行。
中午時段其實很少人會特地跑出來吃,這裡不是日本,漫畫情節不會出現,這所學校也沒有頂樓可以讓我們耍孤獨。
何況現在還是梅雨季,細雨綿綿,雨聲滴答不停。
我打開傘,走到從我們教室看不到的涼亭。
在雨天還特地出教室吃午餐,別人看到說不定會認為我是中二病患者。
沒錯,我中二到連任直隱都看見了,而一切其實都是我的幻想,你們快讓我清醒啊!
只不過這在我眼中仍然是真實的。
「任直隱,在嗎?」
我呼喚著他。
沒反應。
他難得沒馬上出現。
「!」
黑影。
涼亭旁邊的榕樹下,突然浮現一團黑色的人影,就像是影子從地上站起似的,它倚靠著樹幹,雖然看不見它的臉,但總覺得它好像在……看著我。
我第一時間聯想到的是和任直隱一樣,那是鬼。
不過,又不像任直隱,能夠清晰可見。
看起來十分不祥,會將我吞噬成同樣的黑影似的。
「任、任直隱……你、你的同伴……救……」
我往後退,因為握力喪失,手上的便當因而掉落,我也顧不得了,叫著任直隱,強烈地呼喚他,希望他快出現。
「!」
黑影突然燃燒起來,青白色的火燄。
沒有痛苦的吶喊,但黑影的樣子卻十分痛苦似的,朝我伸出手,那是求救嗎?它在渴求我救它嗎?
我沒有救它,當然的。
最後,黑影燃燒殆盡。
「不可以喔,靠近樹下。」
任直隱這時才出現,不急不徐地替我解危。
那道青白色的火燄就像他的武器,上次燃燒符咒時也是這種顏色。
雖然他說他很弱,但是我卻不覺得。
「呼……」
我因為放鬆而雙腿虛軟,狼狽地跌坐地面。
任直隱蹲下來,拍拍我的頭:
「讓妳久等了,我剛才在處理其它的鬼,無法立刻過來。」
「沒……沒關係。」
我說謊了。
當然有關係啊!
要是我就這麼被消滅了,你不就沒有影子可以待了嗎!
即使我想這麼說,仍舊是硬生生地吞進肚子裡。
因為,任直隱一開始就是希望殺死我。
我就這麼死去,他的願望就會實現了。
任直隱沒有義務救我。
我也沒有向任直隱求救的權利。
任直隱來救我,只是他「施捨」給我,我要感謝他,報答他。
我越欠越多,罪惡感就越重,最終要為了他去死。
「呵呵,我下次會『馬上』過來的,不管幾次,我都不會讓妳被那些東西給吃了,妳放心。」
任直隱笑了笑,他的確又看透我的想法了。
「吃、吃我?那些是……鬼嗎?」
我原本想說你的同伴,但是它們和任直隱樣貌不同,我趕緊改口。
「嗯……是鬼沒錯,但是沒有力量,剛才那隻是以前吊死在樹上的,它因為快消亡了,所以只能依靠那棵樹來恢復力量,大概是曾經遇到鬼差,逃過一劫。我和它們不同,因為我和妳有契約,所以妳看得見我原本的樣貌。」
任直隱說完,見我還是有點困惑,思考了一下,繼續解釋:「妳在我家中,應該看不到我的臉吧,那時,即使我戴著帽子,照理說妳『應該能看到』,但妳『看不到』,因為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但因為我死在我家裡,是我的地盤,妳能看到一點點,但有契約後,妳就能看到完整的我。」
「……」
我想起在夢中時,只能看到他的下半臉,上揚的嘴角,讓我印象很深刻。
「你、你的力量是不是越來越強了?」
我問他,有點畏懼。
「算是這樣沒錯,不過成長的幅度並沒有很大,道桓平同學本身就很弱,那隻鬼也是,都是不足為懼的對象。」
任直隱笑得從容,這般笑容雖然很和善,但搭配話語後真是不把人看在眼裡,道桓平聽了一定氣到臉紅脖子粗,剛才被消滅的鬼說不定還憤怒到不能升天或下地獄。
「可是,道桓平的爸爸,你應該沒辦法抵抗了吧?」
我故意要刁難他,他倒是很快的就點頭承認了。
「我不會去跟他硬碰硬,嗯……正確來說,我的弱點是妳才對,要是妳和道伯伯合夥,我當然馬上出局了,我很感激妳喔。」
任直隱高興地笑。
我每次聽到他說這種話,心情都十分複雜又沉重。
感謝我幹麻?
你難道沒有恨意嗎?
為什麼要這麼高興的笑啊?
為什麼一定要選上叫你「去死」的我?
我的罪惡感由此而生,若是沒遇見變成鬼的你,我或許會漸漸淡忘,然而,你選上了我。
我只能想,對,是因為我叫你「去死」,你才去死。
我只能想,這都是我的錯,不然你怎麼會纏上我?
你到底要幹麻啊?
我有那麼多疑問,但只要問了一句話,我就能從罪惡感中釋放,就能和他平等的相處。
然而,我沒能問出口,所以只能被他捏在手裡,讓他恣意玩弄。
他高興就逗我開心,他不高興就故意惹惱我。
「那……怎麼會突然出現黑影子……」
我心情變得有點沉,一開口才驚覺聲音有點低。
任直隱應該有注意到,但他沒放在心上,回答我:
「我待在這個鎮上現身太久,不像其它鬼都會小心翼翼的藏起來,累積不少陰氣,其它鬼就跑出來了。」
「那、那你藏起來不就好了!」
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是因為『妳』才會冒風險出現,當然我是自願且十分樂意,其餘的我『不能回答』喔。」
「……」
突然出現這種模式,我有點發愣。
這有什麼不好回答的嗎?
都十分樂意了不是嗎?
任直隱轉回原本的話題,繼續說:
「這裡,對鬼來說就好比待在冷氣房很舒服喔,所以會漸漸引出很多鬼。」
這麼說來,任直隱再多待個幾個月,這鎮上不就要變成鬼鎮了嗎?
是任直隱造就這間「陰氣房」,他就此成立了他的鬼軍團。
都是我的想像罷了。
「這種狀況,要是能夠輕易的發生,不就天下大亂,鬼怪肆虐人間了嗎?」
「嗯,但是會有越來越多鬼差來捉鬼,不會那麼嚴重。」
「……那其它鬼幹麻還來飛蛾撲火啊……」
我無法理解這種怪異的行徑。
「因為『很舒適』啊,鬼又不是人,縱使曾經是人。嗯……妳當做鬼是為了滿足自己而行動的東西好了,或者等妳做鬼後,就知道這是什麼感覺了。」
這什麼說法?又再勸我去死了?
他是不是也忘了自己也是鬼的事,話裡充滿一些會傷害自身的字眼,什麼「東西」、「鬼又不是人」等等,他講了沒關係,我聽了倒頗刺耳啊。
「那你不會有事嗎?」
我想到鬼差會抓鬼,而源頭的任直隱不就麻煩大了。
「我會經常被鬼差追擊,但妳也會有事,妳的周圍會有越來越多鬼聚集,有些會想吃了妳,有些則不敢,因為它們以為我是很強大的鬼,所以到現在才沒被鬼差抓走,待在妳身邊說不定是有什麼緣故,其它中等力量的鬼認為吃了妳應該會力量倍增。」
事實則不然,任直隱一點也不強,他只是依附在我影子內又老愛跑出來,愛賣弄小聰明。
──你既然這麼辛苦的要躲鬼差,不如就不要再出現了?
我若是這麼問,他一定又要說:不能回答。
他說過,我是因為『妳』才冒著風險出現。
那個原因,他不能回答。
「這麼說來,你怎麼一開始沒被鬼差抓走?你不是很弱嗎?」
抓走後就沒有這麼多事情會發生了。
我回想過去平凡的日子,有點懷念。
「……我弄傷了鬼差。」
任直隱斂眸,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任直隱像是害怕的樣子。
至於到底是不是,我也不清楚,任直隱的表情不多,大多都只有笑容或不笑,我多半是從他的哪種笑容來判斷他的情緒,可能是高興、無奈之類的。
「那是僥倖,我弄傷它是僥倖得逞而已,所以說,我根本不是什麼強大的鬼。」
任直隱恢復一貫的笑容。
「……」
我是沒懷疑他的話。
他說是僥倖,那就是僥倖吧。
但是,我不禁毛骨悚然。
剛死去的他,明明才剛步入另一個世界,卻能夠躲過鬼差的追擊,與其要佩服他,不如是畏懼的成份佔得更多。
他真的很狡詐。
我真的該縱容他嗎?
我想著,身體不受控制地開始微微發抖。
我也做不到將任直隱消滅的舉止。
我同時也害怕著。
好矛盾。
我,真的就像任直隱說的,只是想找個人交心嗎?
我喜歡他的不說謊,這樣我就不會擔心他話裡的真實性。
任直隱拍拍我的頭,溫柔地笑:
「沒事,我不會讓那些鬼吃了妳。」
我怕的是你啊!
我仍然顫抖著。
+
第一次看到黑影後,真的就像任直隱所說的,我能看見越來越多黑影,由其是我家附近和學校兩處特別多,看了真的很恐佈。
有些只是悄悄地待在原地,像是在看著我一樣;有些會緩緩往我靠近,速度不快,我都能溜掉,任直隱說是因為白天,它們行動非常遲緩,晚上就不一樣了,要我晚上不能出家門,因為我家信箱有符貼著,它們進不來。
真是太感謝卓媽媽了,平常看她精明幹練的,殊不知對怪力亂神之事也十分上心。
道桓平的話,這陣子真的非常敏感,就像神經細胞都外露一樣,隨便一點風也能驚嚇到他,所以他這幾天一直頂著黑眼圈來上課,看來十分疲憊。
我想道爸應該跟他說過原因,但是他光處理學校的黑影們就沒有力氣再和我或任直隱鬥嘴。
任直隱造就這種情況,態度還是沒有變化,不過,偶爾會有些疲態。
有什麼東西需要他冒風險又要耗費力氣去應付這些狀況?
我不得不佩服這個原因了,讓任直隱如此費心費力。
「……」
還有道桓平,真是奇怪的高二生,好好的書不唸,偏偏要來當假道士。
我看著在巷口拿符咒對付黑影的道桓平,道桓平處理完後,頂著那對黑眼圈朝我走來,似乎很生氣,但是腳步虛浮,我都擔心他是不是貧血要暈倒了。
「妳知道妳造就這種滿鎮鬼怪的情況嗎!」
他的話語特別冷漠。
嗯,我知道。
我馬上就能回應,但我沒說話。
「……真不知道妳在想什麼。」
「……」
「我知道妳想留住任直隱,不過這種狀況再持續下去,就算現在任直隱有能力躲鬼差,也會因為不斷替妳消滅其它鬼而力量耗盡,最後還是會被鬼差抓走,妳何不就早點讓我們消滅它,這鎮上也能恢復平靜。」
「……我也很想消滅任直隱,但我做不到。」
「真是自私。」
語畢,我以為會惹來道桓平更加憤怒的斥責,沒想到他卻平靜地坐在我旁邊。
「若是妳和任直隱立場對換,我敢保證它會毫不猶豫的將妳消滅。」
「你好像很瞭解任直隱來著?」
「我不把它當做人,它是『鬼』,我是以對鬼的瞭解來假設,妳實在太笨了,告訴妳,我和我爸就是曾經吃了大虧,見妳遇到同樣情況,才會這麼嚴厲的勸戒妳!」
道桓平表情很沉痛,我不能想出到底是什麼事情,他像在吞嚥什麼似的,用力吞進肚子裡後,再度說話:「妳快點放手!不要再對它留戀了!它絕對是要害妳!」
「……」
「我知道這很難,我也遇過!但是我說的都是真的!妳不相信人嗎!妳寧願去相信一隻鬼!妳是不是開始打算跟它一起死啊?」
我站了起來,淚水滾滾而落,雖然沒有打算哭,我卻止不住,我對道桓平吼著:
「我就是執迷不悟!我情緒化!我就是不相信人!我相信是鬼的任直隱!即使我被任直隱刺傷了好幾次,每次都好生氣、好難過,但是,他就是不會對我說謊啊!全都證實了啊,在你家的那天,都證實了任直隱從來沒有對我說謊!而你,對我能有什麼保證,我能夠毫無保留的相信你嗎!」
道桓平冷靜地聽完後,站起身,冷漠地掃了我一眼:
「一逮到機會,我要任直隱下地獄去。」
他的話語冷得不得了。
也或許是認為我沒救了,隨便我去哪裡死一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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