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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去死」

注意:黑暗向。

   內容物可能挾雜一些會令人不愉快的字詞,請小心閱讀。

 

 

 

 

03.我看見天使

 

 

 

  任直隱不是人。

 

  突然發生像是早上那樣的事,刺穿人類胸口的舉止,卻沒有造成任何傷害,而且他還消失得無影無蹤。

 

  回溯至出家門之際,我是不是就遇上已經不是人類的任直隱?

 

  ──我來找妳了。

  任直隱如是說。

 

  他來找我了?

 

  我不得不聯想到昨天的夢境,那個似人類不斷要求我回答『我給妳五百億,妳要不要留下來』的問題,而我沒有正面回應,我對他說『我會考慮』,所以他就來找我了?

 

  已經不是人類的任直隱,現在是鬼?

 

  我想起他那對像褪色的灰瞳,和他聊天時我並不是很介意,因為和南夏桐逛街時,她有時會戴各種顏色的隱形眼鏡。

 

  那,就是真正的眼睛嗎?

 

  他的皮膚很蒼白,看起來很虛弱似的,但我也覺得很符合他那種斯文的樣貌,而且在我的夢中,已經很習慣他那樣的感覺,何況那種蒼白的膚色也只是比一般人特別白而已啊。

 

  我有設想過任直隱到底是不是人類的問題啊,只是,不覺得有什麼特別奇怪到能夠確定他不是人類……

 

  他都有好好的和我對話,對話內容也很正常……

 

  我回想著一路上的對話,現在以「懷疑」的思維去想,突然好像有哪些地方不太對勁。

 

  我問他:你是不是人?

  他笑著回答我:你這問題好可愛。

 

  其實他的意思是,我怎麼到現在還會認為他是人類?

 

  我說:我一直想跟你道歉。

  他說:我想妳一定很介意這件事,所以我來找妳。

 

  其實他的「這件事」是指我們在夢裡對話的事,那時我回答他:我會考慮,所以,他想進一步問清楚答案,所以來找我?

 

  我緊張的要抓住他,說:前方有紅燈。

 

  然而我卻沒能抓到他,但其實我是有碰到的,只不過我是「抓不到」他,頂多只能說是「接觸」到他,沒給我「實體」的觸感,所以我沒注意到。

 

  我問他:你不穿制服就上學嗎?

  他回答:我不去呢。

 

  他根本就沒有必要去學校,因為他根本不是人。

 

  我一路上和任直隱對話,卻被當做神經病一樣在單人表演。

  我的手刺穿了任直隱的胸口,他卻安然無恙,最後消失於我眼前。

 

  我一直在和非人類的東西說話。

 

  任直隱,已經不是人類了。

 

  任直隱,已經,死了。

 

  你怎麼不去死啊……

 

  我的話,我叫他去死。

 

  任直隱就真的去死了。

 

  夢裡的任直隱,不斷的對我訴說:

  留下來、留下來、要不要留下來、妳要不要留下來、吶,妳要不要留下來、吶,我給妳五百億,妳要不要留下來……

 

  我回答他:

  我會考慮的。

 

  即使我回答了「不要」,他一定不會接受,我虧欠他,我的話讓他去死,他甚至還纏上我,絕不會如此簡單就放過我;若我回答了「好」,他會豪不猶豫且高興地把我殺了。

 

  任直隱,是來找我索命的。

 

  我害怕得發抖,原本以為只是場惡夢,結果那些東西卻都從裡頭跑了出來,我沒有好奇心去打開潘朵拉的盒子,為什麼會跑出來?

 

  好可怕……

  我不要死……

 

  「嗚啊!──好痛!」

  我的耳朵猛然被往上扯,突如其來的痛楚讓我哀叫出聲。

 

  「還會痛!叫妳好幾次了沒聽到,我還以為這耳朵是不是壞了,就來檢查一下!」

  教官哼了一聲,大發慈悲放開我的耳朵。

 

  在軍訓課發呆,實在是太不知死活了,是我太智障。

 

  我揉了揉紅腫的耳朵,雖然是我活該,但不是聽說世上的人對女孩子都比較親切嗎?為什麼我老是會遭受這種皮肉之苦呢?

 

  不過被教官一捏,剛才的恐懼突然減弱了大半,我環視教室四周,還能看見許多同學坐在位置上戛戛笑著,現實的感覺緩緩流入心中。

 

  好險,我還在現實生活裡。

 

  我不想再去那個夢裡,過著沒有人類相伴,只有痛苦的逃亡生活。

 

  坐在我右前方的南夏桐有點困惑地看著我,她難得沒有第一個大聲嘲笑我,好像還有點擔心似的。

 

  我對她做了個鬼臉,她給我一記白眼後又重新看向教官,聽他講著機關槍、飛機、戰爭還是什麼,都是我不感興趣的課題。

 

  若是跟南夏桐說這件事,她一定會極度興奮,她最喜歡怪力亂神的事,若是剛好是在我身上,她一定樂得每天都拿來嘲諷我。

 

  我絕對不會跟她說!

 

  我拍打臉頰,連粗神經的南夏桐都看出我臉色有異了,我可要冷靜點。

 

  或許我現在性命垂危,不過依照早上的狀況,任直隱應該還不會行動,他還跟我聊天,當我跌倒時還會擔心我等等。

 

  哎,不對,這樣一想,好像很矛盾。

 

  任直隱明明是來索命,他要我「留下來」,可是他卻沒有真的採取傷害我的行為,也沒有再提到留下來的約定。

 

  越想越糊塗,他到底想幹什麼啊?

 

  何況從到學校後,我都沒再見到任直隱了耶,他是在大白天日曬太久,所以蒸發了嗎?

 

  不,實際上我已經看見已經不是人類的任直隱。

 

  卓家獨生女,振作點,這裡已經不可能是夢,我已經醒了很久,體育課也會覺得體力透支,一切都很正常,除了任直隱外。

 

  任直隱的的確確出現在我的現實生活,只不過是以鬼魂的形態,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要來索命,我都得穩住腳步。

 

  自己的生命得好好把握住,不能輕易地就被奪走了。

 

  首先,就先確定任直隱是在哪個班級,或許是多此一舉,我還是想親耳聽見有人對我說:

 

  任直隱是真的死了。

 

 

  +

 

 

  「我、我招!我什麼都招了!對不起請饒了如跳蚤一樣的小命!」

  縮在角落發抖的藍谷招,怕得已經臉色發白,口吐白沫。

 

  藍谷招是二年七班的,上禮拜五在空地打排球的混蛋男生們其中之一,而且和任直隱同班,雖然當天在場的人很多,但沒辦法,他運氣不好,被我問到又抓到。

 

  他從被我叫出教室後,就一直發抖,甚至越來越激動,說話不太正常又特別卑微。

 

  我嘆了口氣,我就不明白為什麼大家會這麼怕我啊?我也沒有做過特別兇殘的事啊,頂多就是去練練空手道而已。

 

  空手道,聽起來不是挺正義的嗎?他們這票人是以為我學空手道去揍人的嗎?

 

  我狠瞪著他,越想越生氣。

 

  「那、那天是我不小心打中您的尊容,不、不是任直隱打的嗚嗚嗚嗚………」

  他好像哭了,我剛才好像聽到哭音了。

 

  我蹲下來,拍拍他的肩:

  「別哭了,我什麼都沒做耶……」

 

  「可、可是聽說妳、妳家是黑道,我怕妳把我碎屍萬斷丟海裡……」

 

  這什麼謠言!?

  我家就一個卓媽媽,以及我這個卓家獨生女而已!

  哪來的黑道家族?

 

  謠言的源頭,我只能想到那個南夏桐,看妳造了什麼孽!沒事替我取了個老大一樣的名字,說不定還到處造謠,害我學空手道,被人以為是要來揍人的。

 

  「那不是真的。」

  「真的嗎──」

  他如釋重負般展露笑靨。

 

  「不過你讓任直隱揹黑鍋,我還是會揍你幾拳。」

 

  他表情瞬間像墜入地獄般絕望。

 

  「我找你,我只是要問你,任直隱今天沒來學校嗎?我有話想對他說。」

  我宛轉詢問任直隱的狀況,畢竟我總不能一開口就問人家是不是死了,是怎麼死的,是為什麼死了等等討人厭的問題。

 

  他垂首,不發一語,臉色一片陰霾。

 

  看來是知道些什麼。

 

  「季、季老大想對他說什麼……」

 

  我姓卓好嗎?你們是被南夏桐的謠言影響得多深啊?

 

  「因為我上星期五對他說了些過份的話,想跟他道歉。」

  至於我叫人家去死,就不要提了吧,我也說不出口,也怕說出來後,他又以為我會把他丟到海裡。

 

  「他……禮拜五晚上,就自殺了……已經……什麼話也沒辦法……對他說……」

  他的十指深陷他的大腿肉裡,全身顫抖著,臉色蒼白得不像人類,表情驚恐不已,僅僅是看著,也會因為他那強烈的恐懼感而毛骨悚然。

 

  他這種樣子,這種恐懼,我在夢裡,也確實體會到了。

 

  當一個人做了件無法挽回的錯事,就怕報應回到自己身上,我因為罪惡感而深深害怕任直隱,我怕他真的因我去死,我怕他去死後又來找我。

 

  這傢伙,好像也跟我有同樣的反應。

 

  他對任直隱做了什麼嗎?

 

  「我……我……我只是叫他去撿球……」

  他痛苦地發出有如某種東西被撕裂的呻吟聲。

 

  ──既然沒有做奇怪的事,為什麼會這麼害怕?

  即使我想問,也實在問不出口,等會再說吧。

 

  比起他所說的話,我對任直隱說的過份千萬倍。

 

  任直隱真的自殺了,真的去死了。

  已經是確信的事實。

 

  夢境裡不停說『妳要不要留下來』的任直隱,現實上站在我家門口說:『我來找妳了』的任直隱,已經沒有差別了,兩個都是任直隱已經死亡的殘忍事實。

 

  我的喉嚨突然像火燒似的難受,淚水逼上眼眶,到底是什麼原因促使,我無法確定,是因為我已經被死去的任直隱盯上了,性命垂危的緣故嗎?還是只是因為罪惡感,因為再也無法挽救的事,而不停掉淚?

 

  「如果就這樣去死,也太可悲了吧?」

  這種話,就像在自我安慰似的。

 

  兩個充滿罪惡感的人,被壓得快喘不過氣。

 

  言語可以殺人,無心的言語亦然,我完全沒有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

 

  任直隱,我拜託你了,你可不可以不要真的去死?

 

 

  +

 

 

  你覺得任直隱是怎麼樣的人啊?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很怪。

 

  你跟他不是好友嗎?

 

  當然不是啊……

 

  那他沒有好朋友嗎?和他相處得來的就可以了。

 

  沒有人能夠忍受他……真的。

 

  為什麼?

 

  妳和他相處一陣子就會知道,他真的不適合跟人相處,我們明明知道不是他的錯,但是無法克制噁心的感覺……

 

  什麼?我聽不懂,你講得簡單點。

 

  嗯……一開始就是,「你要同情他」的心理負擔很重,然後就很不舒服。

 

  他有什麼值得同情的嗎?

 

  一年前,他的父母被強盜殺了,強盜還在他面前強姦他母親,他因為長得挺中性也被另一名強盜給……強盜結束他母親的性命後,警察才趕到家中,抓了強盜,除了死了人外,家裡的財物都還在。

 

  嗯……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是啊,我們班的人都知道這件事,因為有些人口風不緊,很快大家就知道了,大家的反應也差不多是這樣。

 

  然後呢?

 

  我們一直都很關心他的,都有好好的和他說話。

 

  挺好的啊。

 

  但是,哪有這麼簡單呢?那畢竟是「別人家的事」,我們無法時時替他掛心,甚至會覺得厭煩。

 

  ……對不起,我沒經歷過,不知道你的感受。

 

  看到他的臉,就會想起他那種令人不舒服的過去,心裡也會有點沉重,但我們只是一般的學生啊,只是想每天快樂一點,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抱歉。

 

  真的不是他的錯,一開始……

 

  嗯?還有嗎?

 

  嗯……一開始,我們真的只是覺得有點煩而已,只是有點煩,所以……我們對他做了一點點的惡作劇。

 

  ……

 

  只、只是想稍微發洩一下而已,真的!

 

  ……你這樣強調只會讓我不愉快。

 

  抱歉……

 

  沒關係,你繼續說吧。

 

  我們將他的筆記本撕了一頁,就這樣而已,結果他發現後,突然把筆記本一張張撕了下來……

 

  好奇怪……

 

  不,奇怪的是他將每一頁分別交給了我們這些想惡作劇的人,一人一張,然後,對我們說……

 

  說、說什麼?

 

  「你們缺紙的話,這裡還有喔。」「怎麼了嗎?」「我又不介意,你們可以跟我說一下啊!我還有很多本的。」

 

  ……

 

  ……

 

  …………抱歉,我有點想吐。

 

  嗯……我們都嚇壞了,我們誰想對他惡作劇,他都知道,太噁心了,之後態度也很自然,依然會跟我們聊天之類的。

 

  你們真的和他聊起來了嗎?

 

  我們哪敢,為了讓他趕快走開,我們用過各種方式來驅走他,結果都沒有用……後來,不知不覺間,已經漸漸變成對他使壞了。

 

  ……你們習慣了。

 

  嗯,我們「習慣」這樣對待他了,噁心的是,我們還當著他的面討論要怎麼惡作劇……

 

  你們真是太差勁了。

 

  是啊。

 

  不過,謝謝你願意對我說,畢竟我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卻對我說了這麼多。

 

  有時候,關係越遠,就能講更多事啊……那妳呢?妳做了什麼嗎?

 

  我……在上禮拜五,因為太生氣,就對他說:你怎麼不去死……

 

  只是這一句話,就能讓妳介意成這樣?

 

  但是他真的就去死了,我……

 

  我無法保證妳的話有沒有造成他自殺的原因,但我絕對是造成他自殺的原因之一。

 

  吶,如果他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會怎麼辦?

 

  我,或許會去死吧。

 

  ……你、你不會害怕死亡嗎?

 

  當然會啊!但是……他如果要我去死,就算我再怎麼想活,我想我……一定活不下去的。

 

  ……

 

  妳臉色很難看……還好吧?要不要請假回家啊?

 

  ……雖然很唐突,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

 

  你知道他家財產有多少嗎?

 

  記得沒錯的話,應該是五百億。

 

 

   +

 

 

  最後一節課的鐘聲響起,星期一的課程進入尾聲,老師草草做了結尾後就放我們回家。有些同學邊收著書包邊高興地聊天,有些同學則走出教室,或許是有事要處理。

 

  「我怕趕不上火車,先走啦!」

  趕著打工的南夏桐這個月可不能再趕不上火車而遲到。我向她揮手道別後,她馬上就衝出教室。

 

  我一直忘了問她,為什麼不跟店長講一下,讓上班時間稍微往後,她就不用老是這樣匆匆忙忙的趕火車了。

 

  我無力地趴在桌上,眼睛還覺得腫腫的,而且覺得好累。

 

  教室裡的同學一個個離開,黃昏的色彩深了幾分,明明知道晚餐的時間快到了,再不回家就會被卓媽媽罵,我還是不想動。

 

  「季哥,我也要走了喔,妳回家前記得要把門反鎖喔,早點回去吧!掰掰!」

  女班長朝我微微一笑後便回家了。

 

  女班長是除了我之外,最後一個離開的人。

  她總是很有責任感,會留到最後把教室門鎖住後才走。只不過我實在太廢柴,她可能不好意思罵看起來變爛泥的我,迫於無奈只能把任務交給我。

 

  「辛苦妳了。」

  我的身旁慢慢浮現出一個人,任直隱又出現了。

 

  體貼的關懷話語,從他口中說出,縱使聽來比其他人還要溫柔,卻聽得我沉重無比。

 

  我不知道他懷著什麼心思接近我,我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

 

  「……你真的,真的死了。」

 

  「嗯,夢裡的,現實的,都死了。」

  他說得雲淡風輕,不過我沒看他的臉,不知道他現在有著什麼表情。

 

  「你自殺了。」

 

  「是啊。」

 

  「為什麼?因為我……」

 

  真的是因為我叫你去死嗎?

  我卻說不出口,要是他真的點頭,我又該如何是好。

 

  我還有勇氣繼續活下去嗎?

 

  藍谷招的話,讓我覺得活著的自己實在太厚臉皮了,為什麼我還能夠活著?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順沿著臉頰,流向桌面。

 

  「妳還想多認識我嗎?」

  他轉開話題,伸出手撫摸我的臉頰,彷彿真的觸碰到似的,我覺得有點癢,但是沒有阻斷淚水的流向,水珠穿過他的手,繼續流下。

 

  我不敢說我了解他,他在想些什麼,根本沒有人知道。

 

  我們只知道他自殺了,他遭遇過不堪入目的過去。

 

  我們卻無法得知他為什麼要選擇自殺。

 

  他什麼也沒說,沒表達他的想法。

 

  我們只能害怕得不得了。

 

  「我……沒得選擇,至少我已經,逃不開了,我被迫滿腦子都是你,即使我不想這樣子,我很想忘記你,但是,真的,沒辦法呢……」

 

  「嗯,我知道了,謝謝妳。」

  他發出很輕的笑聲。

 

  我抬起頭,這次他沒有消失,清透的膚色被夕陽照耀著,臉上那抹笑靨溫柔且真誠,一瞬間,我以為我看見了天使。

 

  「你想殺死我嗎?」

  我問他。

 

  他沉默半晌,被夕陽照得發亮的睫毛輕輕闔上,他瞇起眼笑了。

 

  「嗯。」

 

  然而,天使只是想殺了我,才替我拭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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