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性是人性的延伸,是人性的鬼化。

  +

 

  烏雲密布,遠方沉重的雨雲彷彿快垂到地表,一陣陣強風將遠方的雲層吹了過來,仰望蒼穹能看見逐漸昏暗的天色。


  大雨在午後四時終於傾洩而下,而不是零星且斷斷續續的細雨。


  磅礡豪雨,從玻璃窗看出去景色朦朧,樓下停車硼的鐵皮板啪噠作響,反彈的水珠而裹了層氤氳薄霧。


  夏季颱風在臺灣是常態,凌晨零時發佈陸上警報,颱風率先攻打北臺灣,而南部地帶晚了半天才感受到颱風的震懾度。


  大學生選課上課,些許學生正慌忙地躲雨或撐開傘在校園遊走,而此時正坐在教室的學生們正不安份地盯著窗外、黑板,或是用手機WIFI上網確認停課狀況。


  離散數學這門課是下午兩點開始,到五點結束,已經上了兩小時,卻還在雀躍於是否能夠停班停課。然而,這就是學生。


  同樣處於離散數學課堂的道桓平原本還專心於聽講,但連講師都顯得有點漫不經心,他有點無力而放下筆。


  他應該站起來痛罵,但他不想做這麼高調的事。


  緊擰眉頭,也不曉得該怎麼做,於是又拿起筆。


  道桓平常被說是個性認真嚴肅且死腦筋,但他只是秉持做現在該做的事的信念而已,例如不管有沒有宣佈停班停課,心中有沒有對此產生期待,現在都得好好上課、做筆記。


  毛髮稀疏的副教授突然關掉麥克風,引起台下學生注意。


  「看大家都心不在焉,剛好課程也講到一個段落,就放大家離開吧。」
  副教授的聲音比他的外貌還要年輕些許,聽來很清晰且有力道,但他的外貌很容易讓人忘記其實他才三十幾歲。


  果然是要放人走啊。
  道桓平聳聳肩,他也是個平凡普通的學生,其實也很期盼能提早下課,只是在還沒有宣佈前,就必須收斂。


  副教授闔上離散數學厚重的課本,想起還有事未說,對著喧鬧的學生們說:「仲蒲青,明天中午來找我。」


  聞言,大家一致望向仲蒲青,陷入微妙的沉默。


  大家所想到的事情是一樣的。


  上上星期的離散數學期中考,仲蒲青將筆記攤在桌上,也就是作弊。


  仲蒲青是個很好相處且普普通通的女生,上課時十分認真。


  一個認真向學的學生實在沒必要做作弊這種蠢事。


  她是無辜的吧。道桓平心想。


  副教授傳喚仲蒲青的原因不難理解,甚至是理所當然,然而她早已被叫去好幾次,甚至出現她誘惑副教授壓下這次的過錯,諸如此類的傳言。因為這位副教授有些奇怪的傳言,沒被開除大概是有什麼後台。


  在副教授離開教室後,同學們開始碎言碎語,甚而有些微的笑聲,仲蒲青臉色發青地坐在椅子上,收拾課本的動作僵硬。


  道桓平覺得不妥,無論實情,這種行為可說是種集體霸凌了啊。


  每個人總是在乎他人對自己的感受,突然間得承受如此多的負面言論……


  「……」仲蒲青猛地站起,連包包都沒帶就跑出教室。


  「……」


  過了一會,班上再度細碎地聊了起來:
  「她臉色真差,不知道到底是怎樣耶……」
  「你們聽說過嗎?」
  「什麼?」
  「這棟樓每年都有人跳樓啊,今年……還沒有出現死者呢。」


  「……」
  道桓平心頭一緊,走出教室打算尋找仲蒲青,只見走廊另一端熟悉的身影,黑長髮隨風飄揚,輕地瞅他一眼,帶著若有似無地笑意,走上樓梯。


  「卓季虹!」道桓平氣急敗壞地叫喚,但只有引來其他學生的注意。


  他恨恨暗罵一聲,急忙衝上抓人,直到看到那身影的衣角,他放聲大喊:「卓季虹!給我站住!」


  她停下腳步,靠在欄杆上,探出頭,垂落的長髮被風吹著,眼渚定定看著道桓平,嘴角仍是那若有似無的上揚,這表情寫作戲謔嘲笑。


  道桓平喘噓噓地到她面前,雖然對方沒有逃跑的意圖,他仍舊抓住她的手腕。


  「妳給我安份點!」


  「我什麼都沒做啊?」


  「看好戲也不行!」


  卓季虹思吟半會,道:「道桓平,那個女孩子要跳樓了,你不阻止嗎?」


  「……」道桓平垂眸,「妳已經讓我知道,我沒有能力救其他人。」


  「哎,其實都不關你的事,你這傻孩子。何況那個女孩沒上樓,我跟你鬧著玩呢。」卓季虹摸摸他的臉,被對方一掌揮開。


  「但是,妳!我是要救的!」


  卓季虹笑了笑,「怎麼救?我一生就這樣了,你怎麼辦?」


  「當然一直到救了你為止!」道桓平哼聲,滿臉寫著說什麼廢話。


  「我就當你求婚囉,我會考慮的。」卓季虹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走下樓。


  道桓平愣了好半晌才緩過來,臉蛋漲紅,氣得對樓下大吼:「誰求婚啦!我才不喜歡妳──!」


  然後,隨風傳來好幾個路人吹口哨的聲音。

 

  +

 

  今天是星期四,是靈異研究社每周固定集會的日子。


  靈異研究社是地下社團,但靈異熱愛者年年不缺,要入社也不難,多問幾個學長姐就能知道社團位置,所以這個地下社團只差沒有明媒正娶。現任社長是中文系大三的謝知衍,社員目前六人。


  道桓平是其中六分之一。


  他自然不是自願入社,而是跟著不停鬧事的卓季虹進來,只好每週四過著痛苦的數小時。


  靈異研究社位置在社團大樓的地下室,是話劇社擺放道具的地方,因為謝知衍與話劇社社長關係不錯,所以跟他借房間一用。謝知衍人脈廣,討用這間地下室房間用意與社團宗旨有關。


  因為有鬼。


  地下室本身沒有發生命案,但在附近廁所在十年前曾有一位話劇社的女孩被流浪漢姦殺。


  那是十年前的校慶前一個月,話劇社準備期間,不時會來地下室出入,那時大樓管控有所疏忽,巡邏也草率,導致流浪漢進來避風過夜也沒被發現,女孩就這麼在進廁所時被臨時起意的流浪漢姦殺,雖然有監視器,但那流浪漢狡兔三窟,難以尋找。不過,在被通緝六個月後,流浪漢死在那間地下室樓梯,調了監視器畫面,只見流浪漢一直用頭撞樓梯,看起來像是被人抓著撞的。


  女孩怨氣不散,迄今仍舊在地下室夜夜哭泣。


  「咳!」
  道桓平剛到地下室,忍不住輕咳,空氣不流通又陰暗,對於呼吸道是一負擔。


  他悄悄往樓梯口一瞥,姦殺案的犯人旁邊坐著一陰間小鬼,抓著他的頭敲著樓梯。


  犯人已懲,被害者倒不是如傳言般留在原地,八成投胎了。


  善惡之間,自有裁斷。


  他實在不想卓季虹有天受到懲處,為此,他要阻攔所有可能性。


  想到高中時的卓季虹,道桓平忍不住揪著心口暗罵,不過一個狡猾的惡鬼,連灰飛煙滅後也要搗亂,惡鬼與卓季虹相處不過幾個月,就被摧毀成這樣。


  但還不到沒救的地步,卓季虹還沒有鑄下大錯。


  「桓平,你愣在這裡幹麻?不舒服嗎?」
  溫和的聲音打散道桓平的思緒,定眼一瞧,是靈研社社長謝知衍。


  「啊……沒事。」道桓平抓抓頭,轉開話頭:「卓季虹到了嗎?」


  聞言,謝知衍笑了起來:「你真的很喜歡季虹呢!季虹漂亮又知性,內外兼具,如此喜歡也是理所當然。」


  「說了幾次沒有!不要誤會!」道桓平氣得臉紅,說了不知多少回,就沒人信。


  「是是是,季虹已經到了,在裡頭喝咖啡呢,走吧。」
  兩人前後進了集會地點,裡頭坐了三人,卓季虹、洪般湘和戟岷。


  「這不是我們社團寶貴的道士嗎?替誰做法事沒給錢啊?」洪般湘劈頭嘲諷。


  道桓平還嚥著道不明的苦水,活像誰欠他百萬沒還似的,懶得理會洪般湘的刺話,走到角落一邊坐著。


  「般湘啊,大家好好相處。」謝知衍嘆氣。


  「哼!」洪般湘捲著頭髮,「靈研社就在搞靈異研究的,這怪胎偏要次次罵我們、阻止我們,惹人不喜還不趕緊走,老愛在這裡黏虹虹,我就看不慣他怎地!」


  「其實桓平的言行也證實靈異的存在性,也沒什麼不好的。」謝知衍笑著發下手中的影印紙,自然沒有遺落道桓平的,「曉音和善悟還沒來,大家就先看看資料等他們吧。」


  道桓平看著手中的資料,沒有跟他們打好交道的念頭,只要不惹事就謝天謝地了。


  這次『研究』的是附近一處空宅,幾年前一場大火吞噬一家四口的性命,雖然幾次輾轉賣出,但因為入住者總在入夜前開始看見奇怪的影子,夜裡被高溫熱醒,不時產生幻覺,精神狀況越來越不好,所以屋主就遷出了,也因為轉賣不出去所以一直空著。


  「社長,這是私闖民宅吧?」戟岷率先看完提問。


  「房東有借我鑰匙,至於怎麼借到的就是秘密了。」謝知衍笑道。


  卓季虹抬眸看了他一眼,坐到道桓平旁邊,悄聲說:「我知道他說的秘密,想知道嗎?」


  「……什麼?剛才講什麼?」道桓平邊看書面資料邊用手機連網查,沒有聽進剛才的對話。


  「……算了,你做事一根筋,百年不變。」卓季虹湊近看他的手機畫面,「老是做些不討好、沒報酬的事,又想著等會怎麼攔大家嗎?」


  「能不去就不去,而且妳一去,說不定本來沒事都有事。」


  「有你在,怎麼會有事呢?」


  「知道就好。」


  「既然不會出事,那就不用攔了啊,你也不用被大家討厭了。」


  「……我怎麼覺得被妳繞進去了。」道桓平皺眉。


  「我是擔心你啊,不會感動嗎?」


  「我一直在擔心妳,妳怎麼都沒有感動?」


  「你們兩個別再打情罵俏啦,地下室都有太陽了。」洪般湘應景地戴起墨鏡,「社長,靈研社太亮了。」


  謝知衍不知該說什麼,只是笑笑,看看手機,注意到line未讀信息,原來是曾曉音和彭善悟臨時有事不來了。


  「曉音和善悟有事不能來,就我們去考察吧,路上再說些細節。」


  「!」
  道桓平猛地站起,睜大眼像被背叛似的,要求給個理由。


  在社長說話前,洪般湘大笑三聲:「我們就是怕你又在那邊磯磯歪歪,先斬後奏!別看虹虹,她也知道!哈!你活該!」


  卓季虹笑著走向洪般湘,免得被旁邊三丈高的火波及。

 

  +

 

  騎機車十五分左右便至空宅,一整排透天厝中其中一戶,空宅被大火燃燒的痕跡不留,但缺乏人氣而散發異樣的氛圍,在整排獨棟透天厝中格外顯眼。


  幾個男生停好機車,與兩個女生在大門前集合。


  「今天雖然不在這裡過夜,但我們會待到晚上十一點。」謝知衍道。


  「咦?不待到凌晨嗎?」洪般湘有些訝異,「不是說『夜裡』嗎?」


  「『入夜前開始出現人影』這件事,我比較在意這件事,不然火災戶那麼多,我怎會獨挑上這間?」


  謝知衍殘酷的話語令道桓平眉心一沉,正要開口就被卓季虹壓住。


  「人影是那一家人的影子嗎?」戟岷滑完手機:「社長沒寫在資料上,這家人似乎過度信仰宗教,常買些風水奇物回家擺著,我等會去鄰居問問證實。」


  「什麼都寫好了,那探索就不有趣了,戟岷不也是因此才入社嗎?」謝知衍笑道。


  戟岷並非喜愛或相信靈異才入社,而是喜歡社團追求細節的言行,其中又帶有些刺激,所以他相當熱衷社團活動。相對於相信靈異卻十分排斥的道桓平,自然地戟岷還是比較受到社員愛戴的。


  風水奇物啊,難怪總覺得氣場說不上的古怪。道桓平看著房屋,外觀還是正常的房宅,但說不上來那其中詭異的感覺。


  「雖然舊物全都丟了,但既然有之後的詭事,可能還有其中門道,我們靈研社今天要找的是找出那些奇怪人影的原因。」謝知衍看向道桓平:「桓平,你看了這麼久,有看出什麼嗎?」


  對靈研社來說,道桓平的作用便是如此。


  「總之,別進去,風水不是我的專項。」


  聞言,眾人皆是一笑,懶得多說,分別步入屋內。


  「這位道長,別說風水,除鬼也不是你的專長啊。」卓季虹輕笑不斷,聽來卻沒有嘲笑的意味。


  「……」能力低微是道桓平的罩門,他沒有做這行的天份,甚至半路出家的卓季虹都比他厲害得多,故不多作聲。


  「其他人不保證,但我保證會以性命保護你的。」卓季虹曖昧地湊近他耳邊說話。


  「妳!妳這女人別老愛這樣戲弄男人!這是我不跟妳計較,小心妳哪天吃虧都沒得哭!」道桓平耳根通紅,怒罵得半點氣勢也沒有。


  「你不計較就好,我就對你這樣啊。」


  「……」


  「別愣了,進去吧。」


  卓季虹捉弄對方滿足了,舉步跟著隊伍進屋,道桓平漲紅著臉跟著。


  屋內看得出費盡心思抹去那場火災留下的痕跡,擺置樸素簡單,雖然沒有人住,但傢俱上只有淺淺一層灰,謝知衍說是房東定期請人打掃,從外觀上看根本不知道曾經有一場吞噬四條人命的火災發生。


  而且,沒有鬼。


  道桓平到各處巡視,真的沒看見鬼影,但古怪、令人不舒服的氛圍更是濃重。


  按照這棟樓的配置,頂樓應該是神明廳的位置,不過已經被改置為普通的房間,卓季虹站在房間中央凝視著牆面──理應有神明桌的位置。


  「曾經有神明佇足,已經不見了是正常,但留下了些許……鬼的味道?好像也不是……」卓季虹嗅了嗅空氣。


  「……我沒看見。」道桓平困惑,「但隱隱有股腐臭味。」


  「很……細碎。」


  卓季虹摸著牆面,忽地,一隻手從牆鑽出捉住她,她卻沒被嚇到,而是細細觀察鬼手:「應該是小孩的手,力氣不大,在發抖……捉住我是想幹麻呢?」


  道桓平被嚇得緊拉卓季虹,但發現確實鬼手力量不大,就鬆開來,羞惱不已。


  「哼,妳問祂要不要投胎,我幫祂。」


  卓季虹聳聳肩:「祂說『很怕,不敢出來,但讓我救她。』」


  「怕什麼?」


  『神……有神明……祂在玩捉迷藏……』牆面傳來幽幽女孩的聲音,這次確實連道桓平也聽見了。


  「祢說說祢是誰?怎麼在這裡的?捉迷藏又怎麼回事?」道桓平聽得一頭霧水。


  『我是蘋蘋,家人……都死了……火災……』


  火災的死者。


  『爸爸帶了”神明”回來,但”神明”好可怕……祂吃掉了好多動物……還要玩捉迷藏……被找到……找到會被咬……很痛……好痛……火很大也不要被咬……我不要出去……救救我們……』女孩嚶嚶啜泣著。


  「我們?」道桓平一驚。


  「你沒發現啊?這家人都藏在這房子裡啊。」卓季虹扳開鬼手,揉著手腕,「客廳地板下、主臥床頭櫃裡、雜物間的紙箱。」


  ……別說,還真沒發現。


  道桓平覺得羞恥,再沒天份也算有感應的人,但半點沒察覺實在羞愧。


  「祂們都快『死』了,可能是『神明處罰』的緣故,導致味道淡到察覺不出來,這小女孩大概比較少被處罰才味道重了些,所以你沒察覺是正常的,不過你若去翻翻看還是看得到的。」


  「哼!」


  「神明……哪尊神明會這麼玩弄人類呢?」卓季虹眼神有些迷離。


  「卓季虹!想什麼呢!」道桓平氣得咬牙,扯著她兩邊臉頰。


  「難得道長主動接觸女色,我感動一下呢。」


  「卓季虹!」


  「哎,道長總是氣得火冒三丈,而且缺乏抒發情緒的詞彙,對身體不好。」


  「……」道桓平撫平情緒,反省自己明知對方老愛戲弄他,卻還是三番兩次被影響。定定心神,重回主題:「神明,這裡的神明早就走了,哪來的神明?」


  「可能他們認為是神明,但其實不是,反而是修為極高的鬼。」


  「……我得讓謝知衍他們趕快離開。」道桓平匆匆下樓。


  卓季虹輕輕一聲嘆息,道:
  「傻瓜,『入夜前』即是黃昏,來不及了。」


  
  +

 

  「小岷,你有沒有覺得突然有點奇怪?」洪般湘搓著手臂,就在剛才就覺得渾身不對勁,說癢不癢,好像身上有什麼在竄動似的。


  「嗯?沒有。」
  戟岷仔仔細翻找主臥,打開床頭櫃時突然被揚了一層灰似的,眼睛刺痛直流眼淚,轉過身讓洪般湘看看,背後床頭櫃忽地關上,嚇得洪般湘驚叫一聲,慌得抱住戟岷。


  怎麼突然又不痛了?戟岷眨了眨眼,剛才難以忍受的刺痛都消失了。


  「嚇我一跳,這裡還真有古怪吧!」洪般湘拍著胸口。


  「主臥確實死了那家人的母親,她在火災發生時藏在床頭櫃裡。」戟岷指著資料的照片,「妳沒看吧?」


  「嘿──」洪般湘不耐煩看這些,只想體驗詭譎氣氛帶來的刺激。雖然會被嚇一跳,但沒有退縮的意思,反而膽子很大地再翻開一回床頭櫃,「不過什麼都沒有呢!」


  「靠!你們是找死啊!」
  道桓平下樓找人就看到兩個不知死活的人在探看床頭櫃,不知床頭櫃裡的鬼瞪得多嚇人,叫囂著滾開渾蛋,洪般湘還笑迎迎地面對祂,畫面別說多和諧了。他走去將床頭櫃掩上,將兩人推出主臥室。


  「認真跟你們說,快回去,這裡的死者不可怕,可怕的是有其他東西,不要把命看得那麼輕天天找死,回去!」


  「啊,來了,道長的勸世文。」洪般湘不雅的翻白眼。


  「仔細一想,火災時居然有人躲在床頭櫃,還有雜物間的箱子,這兩個地方還都是易燃的,實在不合理,道桓平,你能解釋一下嗎?」戟岷沒將勸世文放心上,只想把心中的疑惑全數解決,但想想道桓平的執著,又補了句:「我只要知道真相,就離開。」


  道桓平瞭解這個人,煩躁抓抓頭:「有個鬼在跟他們玩捉迷藏,大概連火災發生都沒發現,或者是死也不敢出來。」


  「……鬼?怎麼來的?」


  「這家子的父親帶了有鬼的神像回來祭著,這種案例不少,但通常都很麻煩,聽懂了吧,懂了就快點走!」道桓平推著他們。


  「呀!別推本小姐!靠!放……」
  洪般湘叫到一半,背後的力道突然消失,因而跌坐地上,氣憤要罵人,卻發現道桓平不見了。


  「哎……」


  轉個頭,竟連戟岷也不見了。

 

  +

 

  道桓平感覺視線晃得一暈,因為推人的阻力突地消失,他整個往前一撲摔到硬梆梆的物體上,揉著鼻子道歉:「抱歉啊,戟岷。」


  戟岷似乎還沒緩過來,怔愣愣地。


  「戟岷?」
  道桓平疑然叫他,後者則緩緩舉手指著前方,道桓平順著手指方向看去,表情一僵。


  來者女仙美貌,體態曼妙,長髮飄逸,懷裡抱著一吮指小孩,畫面神仙如畫──只要無視祂背後拖著被一串殘缺不齊的腐肉肢體,幾張臉張著扭曲的嘴,幾隻乾枯的手往外伸抓著。


  『捉迷藏,捉到,給小鳴吃一口,沒捉到,賞。』
  處罰兩字一出,那堆腐肉發出驚恐刺耳的慘叫聲。女仙笑容滿面頓了會,雙手揮舞,每一揮都在腐肉砸出沉重的悶聲,與她的面貌強烈對比的殘暴。


  道桓平心想這家人的爸爸是有病才會認祂為神參拜。


  『三百秒,開始。』女仙笑容不變,走出門外消失不見。


  「……連反駁都不行,這東西真任性,不可理喻。」戟岷回過神,擰眉唸道。


  「你倒是怕一怕啊。」道桓平無奈。


  「是挺怕的,只是我把追求真相的樂趣看得比生命更重罷了,既然是自己找死,就要理性地接受死亡的可能性。」戟岷淡淡說著,「你打算怎麼做?」


  神經病的世界我不懂,一個個都有病。道桓平腹誹。


  「這趟太急,我沒有帶什麼東西,老實說我道行不高,大概也應付不了。」


  「嗯,明白,看來你我得死在這裡了。」


  「……」


  「對了,洪般湘不知跑哪了?」戟岷掃視四周,並沒有看見她。


  「洪般湘?我記得她八字硬得像鐵板,祂可能拖不動她。」


  戟岷忍俊不住:「呵,可別被她聽到,她會以為你諷刺她噸位大。」


  「三百秒時間,我們還是先找地方躲吧。」道桓平思考著,想到那鑲在牆裡的小女孩,卓季虹曾說她比較少被處罰,她是為什麼較少被處罰?「我們先上頂樓吧。」


  「為何?」


  兩人邊上樓邊聊起來。


  「這家人也跟那東西玩過捉迷藏,有個小孩比較少被啃咬,不知何故。」


  「小孩啊……」戟岷想到女仙懷裡小孩,「是跟祂懷裡小孩有關嗎?會不會是那仙女不想吃小孩?母愛?」


  「哈,別開玩笑了。」道桓平嗤笑。


  「你似乎很厭惡鬼神啊。」


  「……祂們愛欺瞞又邪惡,當然厭惡。」道桓平想起過去,心情極差,步伐不由得快上幾分。


  戟岷一貫追根究底,但還算體貼,想著等渡過此劫再做探尋,現在把道桓平惹毛也不是好事。


  兩人來到頂樓房間,見到卓季虹悠哉地坐著。


  道桓平不禁咬牙切齒:「妳……我現在懶得跟你多說,妳也看到那鬼女吧?現在怎麼辦?」


  「等著她吃我啊。」


  「氣魄。」戟岷由衷贊美。


  「……」一直被回噎得很難受的道桓平不想再開口。


  「季虹跟道桓平一樣是行家嗎?」戟岷看他們態度不似將死之人的模樣,心裡倒也安穩不少,開口聊個幾句。


  「我是行家,但他不是。」卓季虹毫不猶豫揭露。


  「哼!那這位行家有什麼好辦法啊!」道桓平氣呼呼地。


  「女仙不會吃我們的。」卓季虹篤定不帶半點遲疑,「道桓平,這是證明你是行家的機會。」


  「我說妳能別兩三句話就刺我嗎?」道桓平憋著怒氣,倒也聽話地開始在房間探查。


  能讓老妖女害怕的較大可能是神明,剛好又是神明廳位置,但這裡的神明已經走了,還能有什麼讓祂害怕的東西?


  「好了,別找了,東西在我這裡。」卓季虹笑著將東西放在桌上。


  「甕?」戟岷困惑看著這小酒甕。


  「就是那女鬼手中孩兒本體,她為了養大祂費盡心思,捉迷藏也是為了邊逗弄祂邊餵東西給祂。」卓季虹把玩著酒甕,笑容滿面,「該有多著急呢,我可期待著。」


  「原本藏在哪裡啊?這個家應該都翻新了才對。」道桓平被酒甕散發的血氣與腐臭味燻得不舒服,退遠幾步。


  「牆裡啊,就在小孩附近,女鬼怕硬拖出小孩傷到甕,這才放她一馬的,小孩見此處可躲就一直躲著了,自然傷得少。」


  「妳……又想做什麼?」道桓平隱隱有個猜測。


  「救你們啊。」卓季虹歪頭不解。


  「……我知道你說得是真話,但你沒把真正該說的說出來,我見過任直隱,也知道祂對妳造成的影響,妳還想瞞我!」道桓平胸口刺痛難忍,瞪大眼要搶酒甕,「妳駕馭不了祂的!」


  然而,女仙忽地憑空出現卓季虹前面,蛻去一身仙氣,張牙舞爪十分駭人:「──還給我!那是我的!我的!!」


  「!」道桓平和戟岷驚地臉色一白。


  「卓季虹!」


  「祢先送他們回去,我說的是道桓平、戟岷,或許還有正被祢家小鳴咬食的謝知衍,三個送走,我們再談。」卓季虹抱住酒甕,不急不徐地下命令。


  女仙利爪伸到卓季虹面前,半晌,咬牙切齒雙手一揮,兩人立時消失。


  「卓季虹!妳這傢伙────!」
  道桓平怒吼咆哮聲仍在,卓季虹摸著耳朵,有些受不了地嘆氣。

 

  +

 

  道桓平回過神來,已是入夜,周圍高溫燒得身體不適,彷彿聽到火燄吞噬人命的聲音,但豎耳一聽什麼也沒有。


  「道桓平!快點走了!等會季虹就來了!」戟岷扯著他,見扯不動,就不管他趕緊逃出這棟屋子。


  他在高溫環境裡直挺挺的忍受著,瞪著應該在前方的卓季虹,想像她與女仙接下來的談話,心臟刺痛不已,懊悔不已。


  不久,卓季虹回來了。


  他的視線暈晃,眼前的她從容美麗,她旁邊有個若隱若現的高中生,溫和淺笑,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


  他像慘敗似的緊握雙拳。


  「──為什麼妳總是要選擇祂!」


  「……走吧。」卓季虹扶起他,一步步帶他離開。


  在火災當晚的捉迷藏,靜謐、恐懼又灼熱,死也不想被找到,然後,就這麼活活地被燒死。無奈,這家人在死後仍舊被折磨著,被找到後的逃跑鬼影,每晚過得膽戰心驚,就怕再次被鬼童啃食。


  今夜之後就能安眠了吧。


  真是看不慣呢,這種粗暴、野蠻的鬼。


  卓季虹看了看快失去意識的道桓平,張了張嘴想跟他說,但想不出說出來能幹麻,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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